民国二十四年,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特别是江淮流域,江堤决口,河湖泛滥,水灾惨重。
七月七日,乌云盖顶,暴雨如注。午夜时分,咆哮而来的洪水挟万马奔腾之力,排山倒海之势,水头高达一丈有余,铺天盖地,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沿江两岸的村庄和城镇。方圆百里的庄稼,树木,地表上的一切,倾刻之间,一泻千里,荡然无存。
成千上万的人们在睡梦中被洪水卷走,各种地形地貌也在一瞬间消失。放眼望去,一片汪洋,宛如湖海。奔腾翻滚的水面上,漂浮看各种傢什,树木杂草,猪马牛羊。最叫人惨不忍睹的是那一具具姿态各异的尸体,在洪水中浸泡得膨胀发白,上下沉浮。洪水之大之惨,时人有记:水里死尸手拉手,魚占鸟巢逐人肉。
凡经历过民国二十四年大水灾的国人断然忘不了,那是一个天灾人祸的年份。水灾之后,瘟疫横行,继而蝗虫遮日,匪患四起,饿殍遍野。真个是: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就在破船遭巨浪,厚雪加严霜之际,那蓄谋已久的日本鬼子乘人之危,来乘火打劫了!
“七.七”芦沟桥事变后,大半个中国战火燃起,日本鬼子烧杀淫虏,无恶不作。百姓生灵涂炭,四万万同胞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经历了天灾人祸后的赵庄,一片萧条。穷家的土墙茅屋已不见踪影,富户的砖房豪宅已断壁残垣,几易其主的青瓦房也只剩下几根摇摇欲坠的椽枋梁柱。建于明代的吴氏祠堂在洪水中轰然倒塌,吴氏历代祖宗牌位全被冲到爪哇国去了。
最受吴氏族人看重的镀金牌匾以及镌刻着吴氏起源、发迹和吴氏历代名儒的功绩牌坊也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惩治犯戒族人的忏悔柱还歪歪斜斜地立在石基上。
当年大约是族人唯恐妖鬼日后重来,庄园遭难,所以不惜耗重金,采巨石,用糯米浆筑土,层层夯实,故而水灾后仅有镇妖塔岿然无损。
赵庄西边的高坡上,是吴氏家族的公坟山地,如今排列着无数的大大小小的新坟。
民国二十七年,由于东三省早已失陷,赵庄这一大群拖儿带女外出逃荒的族人们,不得不从北方返回故里。当长途跋涉回到家园时,这偌大的赵庄已是蒿草丛生,一片荒凉。
是春播季节了。返家的族人们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饥饿;一是种子。经过商议:女人们不得不再次带着自己的孩子到大山以东,去百里之外要饭募种;男人们则留下来重建家园,整理土地。
剩下的一点儿粮食吃光了。为了生存,他们只得嚼着嫩草,啃着树皮,咽着观音土。一个月后,许多人身体浮肿,乏力,气短。甚至有人在断断续续说话时,突然间就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族人们心里清楚,到募得种子春播时,也许全都将饿死了。
其时,国民政府忙于江西战事,无视百姓疾苦,对此无动于衷。即使后来拨出了一些救命粮,然层层克扣,未到乡里就已尽光。人们无路可走,无法可想,只有坐以待毙。
傍晚时分,庄西三叔公家的孙子兴冲冲跑来告诉大伙儿,说他有法子能救大家。
“二猴子,你能有什么法子?大伙儿快饿死了,你还在吹牛!”
“我当然有法子。就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做!”
“人都快饿死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快说吧!”辈分较长的吴可仁对二猴子说道。他是吴郎中的堂兄,为人坦荡,正直,在赵庄有一定的威望。
“西山土地庙旁的吴家大屋,后院紧挨山壁,里面是掏空的山洞,除了几十个装满物品的大箱子外,还储藏了大量粮食。这是我在他家打短工时亲眼看到的。”
“那是家族大问事家的仓廪,能去拿吗?”有人这样问道。
“人都要饿死了,怎么不能拿?”
“他日后从外地回来,我们归还给他就是了!”
“为什么要归还?他长年甩着两手,悠哉游哉的。他家吃的用的,哪样东西不是我们的血汗钱?”
“大不了一死,怕什么?”
“干嘛要去死?刚才有个叔伯大爷说得对,这些东西本就是我们穷人的。现在就应该去拿回来!”
大伙儿被这位声音宏亮并夹杂着外埠口音的小伙子吸引住了。抬头看去:说话者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身材魁伟,似曾相识。他的后面跟随着一个年龄相仿佛的小伙子,手上提着一只木箱,背上扛着一个大布装。
“吴大,是吴大。一一不!不对。这年轻人太像吴大了!”
在场年纪大的人都惊讶地喊了起来。
“爷爷叔伯们,你们没说错。吴大是我父亲,我是吴小。”
吴小边说,边朝身旁的年轻人努了努嘴。
那个年轻人放下沉沉的布袋,打开了木箱。
“我很小逃离家乡,对族人辈序不太清楚。在场的长辈是哪位?”
吴可仁站了起来:“哦,原来你是吴大家的小子,怪不得太像年轻时的吴大了!我是吴郎中的堂兄。”
吴小一听,立即跪在他面前:可仁爷爷在上,请受孙儿吴小一拜。感谢房上的几位爷爷对我家的恩德!
吴小的眼睛红了,泪水充盈。
吴可仁拉起了吴小:”别难过了!孩子。是族人的愚昧呀!是愚昧害死了你母亲。吴氏族人对不起你家哟!”
“爷爷,吴小不怪族人,害死我母亲的不仅仅是愚昧,还有四大绳索。”
“四大绳索?”吴可仁听糊涂了,在场的族人也都听糊涂了。”
“是的。是四大绳索!以后大家就会明白的。一一爷爷,我们现在至关重要的是解决饥饿、居住和春播的种子问题。”
吴小接过身旁那青年从木箱里拿出来的小布袋,随即呈给吴可仁。
“这里有一百块大洋,先设法购些粮食帮族人渡过春荒;大布袋里是麦种,抢时间播种应该还来得及。”
听罢吴小一番话,在场的老少爷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也顾不上辈长辈幼,齐刷刷地跪拜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想起当年家族召开降妖除魔大会,要求捐款捐物,族人们群情激愤,勒紧裤腰带都掏出了家中每一枚铜板。终于逼死了刘显花,建起了镇妖塔。而今正是那个鬼妖的儿子以德报怨,救了这些垂死的族人。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无法言表,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拜谢。
“爷爷、叔伯兄弟们,快请起!不用感谢我,我也是受命回来救大家的。”
“是谁?快请告诉我们。我们要世世代代记住他的恩情!”
大伙儿听后站了起来,兴奋激动又惊诧莫名。
“是共产党。”吴小身后的年轻人大声地说道。
“共产党?”大伙儿对这名字感到很陌生。这位素昧平生的人竟然知道我们在受苦受难,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呀!
“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一吴小,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我要代乡亲们拜谢他的救命大恩。”吴可仁说道。
那青年正待说什么,吴小抢着说道:爷爷,叔伯兄弟们,别急!用不了多久就会见到的。我要告诉大家,共产党就是专门为穷苦人说话,为穷苦人作主的。现在我们还是赶紧去西山吧!
人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浑身焕发出力气。他们点起了火把,朝西山奔去。
第二天,吴小,那位唤作刘星的小伙子,吴可仁爷爷,二猴子,庄西的吴兆信,庄东的吴祥虎,吴祥彪兄弟在可仁爷爷刚搭起的小茅屋里开了个会,拟订了度春荒,建家园以及春播的方案。
他们进行了分工:派吴兆信,二猴子去召回外出乞讨的乡亲;派祥虎祥彪兄弟负责带领部分年轻力壮的男子重建家园;余下劳动力由可仁爷爷亲自率领进行春播。
吴小把一切安排好后,告诉可仁爷爷,他要外出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于是带着刘星,星夜启程,经古镇孔城,往桐城而去。
一九三九年春,中共桐城县委建立,隶属于舒无地委(原舒城中心县委改称)。书记陈定一。县委的主要任务是积极发展党的组织,领导抗日救亡运动和扩大民族统一战线,建立自卫武装。其时,中共桐城县委辖有孔城、老梅、钱桥、吴桥等四个区委,二十个直属支部,共有党员八百多人。
吴小这次就是去桐城参加发展党的组织会议的。他向县委汇报了桐东各地的党组织发展情况,重点介绍了地理位置极佳的赵庄。在这个几县交界的地方发展党的组织,建立自卫武装,对周边的影响力将是很大的。陈定一书记对吴小的组织群众工作给予了肯定,谆谆告诫他务必依靠群众,组织群众,提高群众的阶级觉悟和民族觉悟。同时,在赵庄发动群众,进行农民运动中,要把那些优秀的先进分子吸纳进来,建立党小组,领导农运,推动桐东抗日运动的快速发展。
临走时,县委杨秘书转交了陈定一书记送他的《共产党宣言》、《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两本小册子和两把短枪、五十发子弹。
吴小和刘星赶回赵庄时,外出乞讨的妇女儿童已经回来了,日夜赶建的茅屋已基本完工,灾后土地里播下的种子也都冒出了嫩芽。
当吴小二人出现在村口时,这些心存感激的村民们纷纷地迎上前来。朴实的村民们说不出来感恩戴德的语言,只是双眼流着激动的泪水,憨厚地朝他俩笑着。
祥虎祥彪对乡亲们提议:现在各户简易茅屋已建成,春播也已结束,我们是不是该拆掉当年所建的镇妖塔呀?
“该拆!该拆!”
“今天就拆!”
……
族人们由衷地喊了起来,群情振奋。许多年轻人立刻转身回家去拿工具。
“不用了!叔伯兄弟们。别往心里去!留着吧!留着它有教育意义的。”
人们听着,看着,满脸狐疑不解。但眼下族人们对这位年轻人信得过。他是恩人共产党派来的,听他的准没错。
傍晚,二猴子带回来一条消息。这消息给族人们带来了恐慌。恐慌中部分胆小怕事的族人,有的连夜逃走;有的将大屋仓廪里分得的谷物和物资火急火燎地送回到吴可仁家中。
二猴子把这些情况向吴小汇报后,吴小立即通知了祥虎祥彪,吴兆信等人,在吴可仁家召开了第二次会议。
吴小在会上告诉大家,家族的大问事父子俩带着一队人马,不日将抵赵庄。请大家不要恐慌。随即作了如下安排:
一,派刘星连夜赶往桐城,向县委汇报情况;
二,派祥虎祥彪立即组织自卫队,保护庄园和乡亲们的安全;
三,派二猴子带着两封书信连夜送往钱桥、老桥区委,秘密告诉了他接头地点和暗号,交待了一些具体细节。
刻不容缓,大家分头行事。吴小也披星戴月,赶往孔城、老梅。
第三天傍晚,西边的太阳刚刚落下了地平线,四个区委各带着自己的小分队,按信中约定的时间地点,在岱鳌山脚下的岳王庙会合,刘星带着县委的指示在头天下午就已经赶到这里了。
县委听过汇报后,同意了吴小他们这次的行动方案。县委指示吴小他们,对这次行动要高度重视。因为接到省委秘件,吴心父子俩带兵回乡,并非仅仅是镇压乡民,夺回财产。据地下情报获悉,日寇秋季可能对我地区有重大举措。所以,四区委必须密切配合,制定切实可行的方案,要彻底揭露并粉碎老问事父子俩这次回乡的恶毒阴谋。并要借这股东风,对乡民进行阶级教育和民族教育,尽快建立起党组织,成立农协会和自卫队。
四区的小分队总共五十多人,基本上是各区的共产党员。武器装备很差,只有十几条枪,余者都是冷兵器:弓弩、大刀和长矛。
吴小和四区委的领导根据赵庄的地理位置制定了具体的行动计划之后,便立即率领这支队伍朝通往赵庄的西山奔去。
当这支队伍到达西山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天色黢黑,光线不好,队伍放慢了脚步。这里距赵庄很近,隐约可听见庄里的狗叫声。
“各小队按计划立即行动,注意隐蔽!”
吴小刚发出命令,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
“吴小兄弟,我在这里等你们半天了。庄里进不得的!”
“二猴家嫂子,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原来,老问事和他的儿子今天下午回赵庄了。他们带回了一队人马,荷枪实弹。临时组建的村民自卫队人数不多,只有三十来个人,又未经训练,武器也只有几柄大刀,其余则是锄头、钉耙和扁担等农俱。
在护卫战中,两个队员当场被枪打死,多人受伤,其余二十多个自卫队员全部被抓捕,关进了地牢。可仁爷,兆信大伯和祥虎祥彪几个领头人,则单独被吊在祠堂老地基前的柱子上示众。
“吴小兄弟,老问事说这几个领头闹事的,今晚就要行刑。可仁爷在枪响时就通知我从北门逃出庄园,来西山这边等你们。可仁爷叫我转告你,他们人多枪多,千万不可进庄。”
“二猴家嫂子,不用怕!我们区小队马上去解救他们。”
二猴家嫂子顺着吴小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树林中正在整装待发的区小队。当她看到了队伍前面她的男人二猴子时,全身热血沸腾,心里好生激动。
“吴小兄弟,除了几个士兵把守赵庄其它三个出口外,其余士兵全部集中在庄西老祠堂前,族人也全被赶到那里去了。我熟悉,我来带路吧!”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吴小即时调整了战斗部署。派二猴子带领几个精明强干的队员去庄东、庄北这两个出口处;区小队其他人员,由二猴嫂带路,解决了南门的几个卫兵后,长驱直入。他们疾走了约七八百米后便向左拐,然后静悄悄地赶往庄西老祠堂两侧隐蔽起来。
老祠堂前偌大的平台上,坐在太师椅子里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穿着长袍马褂的老者,举止文雅,一副真人君子模样,他就是人面兽心的老问事吴怀仁。
坐在左侧的是他那个留学日本的汉奸儿子吴心,别看他三十多岁,举止文质彬彬,却是诡计多端,满肚子坏水;
坐在右侧的是一个满脸胡茬,穿着军服的兵头子;
几十个士兵正端着枪把赵庄的乡民围在坪场当中;
平台前面的几根柱子上,分别绑着吴兆信,祥虎祥彪兄弟。只有吴可仁还仍旧被高高地吊在忏悔柱子上。
“乡亲们,不用惊慌。虽然你们趁我不在庄园时,打伤了我的管家,分了我的粮食,抢了我的财产,但是只要你们如数归还予我,从此洗心革面,我会既往不咎的。毕竟你们都是我的族人,是一家子嘛!我只对那些违反族规,不安分守已,带头闹事者严惩不贷。你们应该清楚,这些人不杀是不足以正族规的!”
大问事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台下的乡民。台下静悄悄的,族人们低着头,半天一声不吭。
满脸胡茬的兵头子对老问事那慢条斯理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他站起来对老问事和那西装革履的吴心说道:
“老爷子,二先生,甭和这帮穷鬼刁民客套啦!让我去把那几个领头的项上西瓜剁下来,我敢说,一切都会搞定的!”
“不不!先别急!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我对家人理应关怀的嘛!只有那几个,对家族不忠不孝,才是吴氏家族的罪人,是叛逆者。他们受共产党的影响太大了,那是非得严惩不可的!”
吴心留学日本回来后,一直在天津卫的日租界福岛街的陆军特务机关工作。上个月,大管家和老问事的两个侄儿逃到天津,对老问事哭诉了乡民闹事的情况后,吴心立即去找机关长滕野,请求帮忙。
使吴心感激涕零的是,滕野二话没说,满口答应。并且还拨给他两千大洋,几十多个伪兵,同时向他交代了一项重任。
他这次带兵回故乡就是这两件大事:一是对族人兴师问罪,夺回财产;二是成立地方保卫团。
因为赵庄地处浮山,毗连三县,北为兰湖,南抵长江,具有重要的战略位置。所以滕野反复强调,要在秋季到来之前,务必筹备充足的物资,建立起地方保安团,为迎接日军进犯安庆、桐城作好先遣队的工作。
为了早日组建成保卫团,完成滕野交代的重任,吴心反复做老爷子思想工作,要老头子眼光看远点:今天亏些小钱,来日便可大赚。再说,日本最高指挥部在夏末即将调滕野来南京接管长江流域的军政大印,他交予我的重任能不办成办好吗?这事可关乎我今后的前程。他和担任家族大问事的父亲低语了好一阵后,才温文尔雅地走到台前,朝台下族人们鞠了一躬:
乡亲们,叔伯兄弟们,吴心这厢有礼了!
我虽然多年在外,但心系乡里,一直想为族人谋福利。今日回故里,已和老爷子商议,除了几个受共产党影响太深的家族叛逆者外,对于你们所作出的行为不再追究。
另外,为保族人一方平安,使族人安居乐业,即日起,我准备成立地方保卫团。刚才和老爷子商议好了,凡我赵庄族人参加保卫团,不仅不用归还你们拿走的粮食物品,每月还可领一块大洋。老爷子说的对,我们毕竟是一家子嘛!
吴心话音刚停,大管家匆匆地从后面走了出来。他左手拿着一本花名册,右胳膊下夹着一个铁盒子。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台前下方的一张条桌上,然后朝吴心弓了弓腰,转面对乡民们大声喊道:
“现在就可以报名啦!刚才二先生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吗?凡我赵庄族人报名参加地方保卫团,拿走的粮食物品统统不用归还了,而且今晚还可以事先领取本月的一块大洋。”
族人们抬起头,看到了管家盒子里那白花花的银元,听到了管家在拨弄银元的声响。人们窃窃私语一阵后,坪场上便平静下来。
“二先生还讲了,前五个报名的,可得到两块大洋。事不宜迟哟!”
人群中马上有了动静。乡民们用眼角瞄了一下,原来是庄西的吴呆子。他的眼球随着吴府管家手上正在摆弄的银元转动着,嘴里的哈喇子直往下流。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在看到周围的人群注视着他时,挪动的脚步又退了回去。
“二呆子,你有么子犹豫?你报名参加保卫团,这是在为族人做好事嘛!而且又有吃又有穿,还可以得到大洋。这等好事你还犹豫么屌子?快过来把大洋拿去!”
二呆子听管家喊他,再也不顾忌其它了,他从人群中向台前跑去。不知是跑急了还是谁使了个绊子,一个狗吃屎趴到了地上。他迅速地爬了起来,眼也顾不上看,嘴也顾不上说,径直跑到台前条桌边,接过两块大洋就走。
管家笑着对他说道:二呆子,拿了银元甭急着走哇!你得按个手印呀!
二呆子回身按了个手印后,管家又朝台后招了招手,一名士兵跑过来将二呆子带走了。
“大家看到了吧?两块大洋。先报名的是两块大洋哟!”
人群里又有一处在骚动,但没见到谁走出来。接着,坪场上又恢复了平静。
管家正待说话,二呆子返回来了。这一下大伙儿都抬头看了起来。
二呆子身上的破衣服不见了。他穿上了崭新的军装,戴着兵帽子,脚上也换上了鹅黄色的军鞋。刚才那种尴尬的神情也不见了,瞬间变得神气十足。他踮起脚,朝人群中三混子兄弟俩一个劲地招手。
坪场上这下骚动起来了。三混子兄弟俩,还有庄东的吴驼子,一起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台上的吴心满脸洋溢着笑容,他深信金钱的作用: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台下的大管家此时把盒中的银元拨弄得更响了。他脸上泛出了盈盈的笑靥,声音比刚才也更加响亮了。
“很好!很好嘛!为保一方平安,我族人积极参加,值得称赞!大家注意了,提前报名优惠的,只剩下一个名额啦,先到先得哟!”
万没想到的是,无论大管家喊破了嗓子,坪场里的乡民再无一人吭声,无一人移步。
停了一会儿,只听到台上的吴心朝坪场上大声说道:
“乡亲们,参加保卫团是我们族人不可推卸的义务和职责。如果大家不主动报名,我就只好按户抽丁了。国民政府过去就颁布过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法令,想必大家还记得吧?家中若无男丁的,那你就得缴补丁费。我家老爷子考虑你们都是族人,是一家子,才采取这种优惠政策的。你们看着办吧!”
“二先生,你这话不对吧?那是国民政府为抗战补充兵源颁布的法令。”
“我们家族里要成立什么保卫团呢?”
“谁知道这里面搞什么鬼名堂!”
“我们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种田人,都快饿死了,有什么可保卫的?”
“该不是专为你家保卫财产,充当护院狗吧?”
……
此刻,安静的坪场上再也不安静了。乡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喊了起来。
“呯一一呯!”满脸胡茬的兵头子朝天放了两枪,坪场上才静了下来。
“老爷子,我刚才就对您老讲过,对这帮刁民,必须杀鸡给猴子看。”胡茬一边对老爷子说,一边朝吴心看着。
吴心朝他点了点头。胡茬会意,正要转身,老问事低声对他说道:”别用子弹!这样太便宜这些刁民了。既然杀鸡儆猴,那就施古刑吧!告诉刽子手,不要一刀就毙命了,懂吗?”
“我懂的。无毒不丈夫嘛!老爷子太高明了!咳咳,等会儿看谁不老实,看谁还敢不听命的!”
老问事平日里那温文尔雅的君子脸上此时透露出一丝奸笑。
当吴可仁从柱子上放下来的时候,由于年纪大,吊挂时间长,早已处于昏迷状态。胡茬命令士兵对他泼了几盆冷水后才苏醒过来。
四个彪形大汉,裹着红头巾,穿着红衣裤,肩上扛着明晃晃的鬼头刀,面目狰狞地走进刑场。
吴可仁,吴兆信,祥虎祥彪兄弟,他们昂起头,挺起胸,对身后刽子手视而不见。吴可仁朝乡亲们大声说道:乡亲们,不要为我们难过!也别相信那些骗人的鬼话!记住吴小的话,天下穷人才是一家。刚才听到了吧?满口族人家人的,说得比蜜还甜,屁大功夫就原形毕露了。再说,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只不过拿回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祥虎祥彪也大声地说道:叔伯兄弟们,吴小讲得对,只有我们团结一心,才有力量,才有我们穷人的好日子。
坪场上的人群沸腾起来了,他们愤怒地朝台上喊了起来。
“放开他们!放开他们!……”
“我们没有罪,没有触犯族规族法!”
“你们说的一套,做的一套。伪君子!”
“放开他们!放开他们!”
“放开!放开!放开!……”
场上族人们那高漲的情绪使吴心感到胆战心惊。他深知什么叫官逼民反。他担心民变,要赶紧镇住他们,他朝胡茬一挥手,胡茬心领神会,急忙对刽子手高声发令:行一一刑!
刽子手们那明晃晃的鬼头刀刚举起,高度紧张中的人们突然看到:
嗖嗖嗖嗖,四枝弩箭瞬间飞进了四个刽子手的胸腔;
呯呯呯呯,四颗子弹也几乎同时击中了四个刽子手的脑壳。
一瞬间,区小队的战士们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们闪电般的从两侧冲上来。坪场周围的伪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区小队的战士们下了武器。乡民们欢呼起来,血液在沸腾着,群情在振奋着。他们立即和区小队的战士们并肩战斗,最后将这些为虎作伥的伪兵们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
只见二猴嫂子用手掌合成喇叭形,扯开大嗓门对乡民们喊着:大伙儿快抄起家伙,别让吴怀仁那父子坏蛋逃跑了!
村民们迅速地给可仁大伯几个人松了绑,放出了关在祠堂地牢里的二十几个自卫队员。祥虎祥彪立即命令自卫队员们将这些伪兵关进祠堂地牢里,也让他们尝尝滋味。同时要求群众配合区小队守住庄园四个出口,以防老问事父子俩和满脸胡茬的兵头子逃跑。
祥虎弟兄俩安排完毕,一回首,看到吴小手里拿着枪,带着刘星和几个队员,正朝老问事父子俩追去。两个伪兵搀扶着吓破了胆的老问事,一跛一拐,狼狈不堪;吴心和兵头子一边朝后面胡乱放枪,一边呵斥着搀扶老问事的伪兵,惊慌失措地朝吴家大屋逃去。
刘星正要开枪,吴小朝他喊道:别打死他,要活口。让我来吧!
吴小瞄准目标,叭叭两响,正中吴怀仁的两条狗腿上,吴怀仁整个身体瘫了下去。此时两个伪兵也只顾逃命,推开了吴怀仁,扔掉了手中枪,朝大屋左边的黑树林跑去。
吴心此刻也顾不上老头子了,他回头喊了一声:老爷子,您老就放心走吧!儿子会为你报仇的!说完,兔子似的逃进了吴家大屋。
人们把整个大屋、仓廪的角角落落捜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吴心、胡茬和几个卫兵。
“大伙儿再仔细捜一遍!妈的!难不成长翅膀飞了?”刘星生气地敲打着窗棂。
“大家仔细一点,尤其是不显眼的地方,看是不是有藏身的地窖。”吴小提醒大家。
这时,二猴子来了,他听到了吴小的话,头脑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大声喊到:大家跟我去仓库!
不久前的一天,他正在仓库搬粮食和其他物品时感到内急,匆忙跑到仓库拐角的阴暗处正要小解,却不留神被他绊倒了的门板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门板后面的石壁上挂着一幅图,是人们通常贴在正门上用来驱鬼避邪的钟馗画像。估计洞内湿气的原因,画像已有些模糊,旁边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垃圾废品。他当时急于小解,也没在意为啥将画像挂在这个地方。
人们随着二猴子来到仓库阴暗拐角处,扯下了挂图,后面果然有一洞口。刘星握着枪,正要进去,吴小拦住了他。他转过身来问二猴子这山后通向哪里。
“坏了,吴小兄弟。这里肯定不是地窖,应该是大屋通向山外的一条地洞。”
吴小听后,命令刘星带一支区小队留守庄园,看管俘虏,守住这个洞口;命令祥虎祥彪带领自卫队在后山可能藏匿的地方搜索;自己则率领其余区小队,叫二猴子领路,寻找地洞出口。
天快亮的时候,吴小、二猴子这帮人在后山二里洼的小道边发现了三具卫兵尸体。从一个尚未咽气的卫兵口中得知,吴心怕人多容易暴露目标,命令那个满脸胡茬的兵头子苟官长开枪打死他们后,骑马逃走了。
“他娘的!煮熟了的鸭子飞了!”
“别担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恶人必有恶报!暂且让这个坏蛋的脑袋在脖颈上多连几天吧!”
吴小站在坡上对大家说道:
“放心吧!与人民作对的恶人迟早是要有恶报的。大伙儿先回庄园休息一会,然后通知全体村民,一个时辰后在老祠堂的坪场上召开审判吴怀仁大会。”
人们刚进村口,就看到一群村民正围成一圈,两个小伙子正用水盆朝趴在石板上的人泼水。
“怎么回事?”二猴子问围观的一个村民。
“你还不知道吗?你家那个婆娘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啦!”
这个村民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述,二猴嫂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满脸的兴奋劲,嘴巴像放鞭炮似的说道起来。
“当家的,估计你长这么大都不曾听说过。这老狗腿子真的是要钱不要命!这种人,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真是今古奇闻哟!”
“你这个娘们!别他妈的啰嗦了!快说正文。”二猴子朝他的老婆吼了起来。
原来就在区小队袭击刑场,吴心父子俩仓皇逃命时,老管家怀抱着银元盒子,一溜烟跟在吴心他们后面逃进了地洞。在黑漆漆的地洞里,他心慌意乱,狠狠地摔了一跤,疼得眼泪直滚。吴心等人也无心顾及他,只顾逃命。瞬间便跑得都听不到声响了。他忍痛爬了起来,随后跑了几步就停住了。他心里想:共产党来了;吴心吓跑了;老问事被逮了。他恶贯满盈,定难逃一死。我干嘛要跟随这个狗崽子亡命天涯?我何不趁此良机,带着仓库里的银钱逃住他乡,下半辈子也过一过他老子那样的富贵日子?
于是他掉转头,从地洞里爬了出来,向左走了十步,扒开覆盖的杂物,撬开地面上的灰砖,下面是一地窖。他掀起了面板,露出了三个铁箱子。
他是管家,铁箱内所装之物,他自然一清二楚。涂着黄漆的铁箱里是金条;涂着白漆的箱里是银元;涂着红黄蓝绿的花色铁箱里是各种珠宝。
他多想全部据为己有呀!只是太多太重,目前又处于这种危险境况。他想:虽然无法全部带走,但他要尽可能多拿些,尽量拣贵重的拿。
事不宜迟。他很快地将小盒子里装满了金条,然后将自已的两只裤角扎起来,把白花花的银元大把大把地从裤腰里放进去,又顺手抓了几颗夜明珠,一个碧如意。他站起来试一试,太沉了!走起来极不方便,那笨拙的动作就使人想起了鸭子和企鹅的走步。他正准备进地洞逃离,忽听远处有人在喊:大家快点!快跟二猴子去仓库,听说里面发现地洞。务必要抓住这几个坏蛋!
他一听不妙:地洞暂不能进,就是空着两手,也跑不过这些刁民的。何况我身上带了这么沉重的金银珠宝哩!
他左晃右摆地走出仓库,隐藏到草垛后面。草垛的左前面是马厩;右前面是一个半人深的圆形大粪坑。他不敢发出声响,他要耐心地等着自卫队员们捜查地洞之后再潜入进去。
等了好一阵儿,他探头探脑,四周环顾,静听风声。在判定没有危险后,他轻轻地,一步一步地朝仓库的地洞口方向移去。
坏了!仓库里有一堆火光。火光中,他发现洞口处有许多队员在守护着。他只好又缓缓地退回到草垛的后面。
这如何是好?天一亮就更危险了!
正当老管家心急如焚时,忽听到二猴子老婆的大嗓门声:
“一帮人去东边;一帮人随我去马厩。每个角落都别错过!”
老管家一听,三魂吓掉了两魂半。
“我命休矣!这该往哪里去藏身呢?”
声音来自左边,他拖着笨拙的身体慌慌张张地朝右边走去。
黎明前的光线是最暗的,加上他慌不择路,”扑通”一声,就栽进了半人深的粪坑里。整个人被粪便水浸透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粪坑里的粪便水齐腰深。他吐掉嘴巴里的粪水,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我真他娘的倒屎霉!”
他正要攀着坑壁爬上去,但立马就改变了主意。他惊喜地发现:藏在粪坑里多好呀!没有哪里比这儿是更好的藏身之所了。只要不吭声,不露面,谁也不会注意这盛放屎尿的粪坑。他心里想:刚才一头裁进粪坑里也许正是祖宗在显灵,在为我指示藏身之所哩!
人真怪,他这么一想,对这粪坑立刻就有了亲切感,喝进肚子里的粪水再也不觉得恶心了。他发誓:只要过了这一劫,我一定花重金重修祖墓。
“哎!黄金盒呢?”提到金子,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黄金盒子不见了。这准是刚才栽入粪坑里时掉下的。所幸的是,他不是掉进大江大海里,而是掉在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大粪坑里。他潜下身子,像在河里摸鱼似的,片刻功夫也就摸到了。这下他完全相信了他刚才的看法:确实是祖宗在显灵哟!
他精神爽了起来,他忘记了目前危险的处境。他多么想抽袋水烟呀!他摸了摸腰部,水烟壶还在,打火石和纸捻子不见了。他也来不及再潜入粪坑里去寻找了,因为二猴家那个臭婆娘正带着一帮人已来到马厩里大动干戈地搜查了。他一动不动地紧贴着粪坑壁,提心吊胆地倾听着周边的声响。
一般来说,大粪坑确实是不会引人注意的。可是,万一有人……?
他一想到万一,心里不免又紧张起来。如果哪个多事的穷鬼伸头看一下粪坑里,那该如何是好?
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他取下腰间的水烟壶,倾下脑袋,弧形的烟管儿朝粪池壁部的上面,嘴对着壶口,缓缓地潜下身子,没过头部,只留寸长的烟管头露在外面通气。
他在吸入空气时虽感到有点儿辣臭味,但这没法儿呀,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呢?他认为,强忍一时半刻应该是没问题的。
上面的人们来回走动着,捜过来捜过去,真的没人来查看粪坑。半个时辰后,天朦朦亮了。只听到二猴子老婆的大嗓门又响起了:大伙儿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会儿。刚接到通知,一个时辰后,全去老祠堂前的坪场上召开公审吴怀仁大会。
老管家听后,心里甭说有多兴奋激动:奶奶个x!我终于可以逃过这一劫了!我要沉住气,可别急!等这些穷鬼走远了,我再爬上去,进了地洞后就万事大吉了。
他眯着眼,头脑里浮现着未来画面:豪门大院,有保镖;有佣人;他悠哉悠哉地享受着老问事曾经享受的一切。当然,有两点他要做到和吴怀仁不同:他日后的管家必须是忠厚老实的,头脑里只晓得为他管事,不可有非分之想;另外,吴怀仁有三房姨太太,他呢,必须要超过他,非娶六房不可。
“哈哈,你吴怀仁能和我比吗?我呸——”他高兴得差点在粪坑里手足舞蹈起来。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然后把金盒子轻轻放到粪坑沿上面。他趴到坑壁上,两手用足了力,正要爬上去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了二猴子那个鬼婆娘的声音。
“我说你这个小顺子,你做事咋那么粗心呢?我不是说过不放过任何一块地方吗?”
“二猴嫂子,我心想那是个盛放屎尿的粪坑,而且有半人多深,鬼才往那里躲哩!”
“理是那个理,但至少要朝粪坑里看一看呀!你想,那些鬼人,为了狗命,什么丑事脏事,常人想不到的事,他们做不出来呢?”
老管家这回真的是吓得离死差不多了,他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他急忙抓回金盒子,再次取下烟壶,嘴巴对着壶口,又缓缓地靠着粪坑壁将整个身子沉进粪水里。片刻功夫,二猴子老婆和小顺子就到了大粪坑旁。
“二猴嫂子,我说的对吧?除了半人深臭烘烘的粪便,这粪坑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别说这不是藏人的场所,就是不小心掉下去,连爬上来都是很费劲的。”
“那也得仔细看看才行呀!”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周边的草草木木清晰可见。除了清晨的粪坑里散发出一阵阵粪便臭味外,没有任何异象。小顺子真有点不耐烦了,他对二猴嫂这种行为既感到可笑又觉得她做事太过激了。他一心急着要去坪场上参加公审吴怀仁大会哩。
“嫂子,我们走吧!等会儿就要开公审会了。这臭烘烘的粪池老是反复看什么呢?难不成还要下到粪坑里去检查一遍不可!”
“不!小顺子,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二猴老婆弯下腰来,指着粪坑旁边的粪便痕迹,一直淋到粪坑沿上。她顺着粪便痕迹看下去,发现了露在粪坑壁旁边的寸长铜管。她朝小顺子打了个手势,附耳低声讲了一句。小顺子立即从旁边的阴沟里抓来了一把烂泥,按照二猴老婆的吩咐,身子趴倒在粪池边,用一只手将烂泥轻轻把管口封了起来。
果然,那老管家终于憋不住气,从粪坑里冒出了脑袋。
二猴老婆给了小顺子一拳,自豪得意起来:
“小顺子,怎么样?你嫂子算得上女诸葛吧?”
小顺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内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猴老婆一见到老管家从粪坑里出来时那副肮脏、狼狈的颓废模样,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
这次公审吴怀仁大会后,赵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革命热情,乡民的觉悟有了极大的提高。农民协会成立了;自卫队扩大了;还成立了妇协会,儿童团,识字班。
通过《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学习,乡民们终于明白了吴小的话,搞清楚了束缚在农民身上(尤其是妇女〉的四大绳索就是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知道了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进组织,是领导工人、农民闹革命的政党,是广大劳苦大众的靠山。
他们对未来也有了坚定的信念: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刀山火海不回头。
一九三九年五月的一个深夜,在吴可仁家的堂屋里,一面绣着镰刀斧头的红旗挂在正堂壁上。
吴可仁,吴兆信,祥虎祥彪兄弟,二猴子(吴宗东),二猴嫂(单桂花)六人,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高高地举起右手,跟在吴小后面,一字一句地向党宣誓: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
随时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大家心潮澎湃,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吴小分别和大伙儿握手祝贺,最后吴小郑重宣布:赵庄的第一个党小组成立了。
赵庄这个共产党小组和这些在农运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分子,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充分体现了先进分子的巨大作用。他们率领赵庄儿女,抛头颅,洒热血,表现出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尤其是在桐东陈瑶湖战斗,墓棋山战斗和准海战役中,他们顽强战斗,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中国人民将永远记着他们。
在赵庄的子孙后代心中,也将永远竖立着一座不朽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