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可能是顺口一说,叶茈却上了心。约了两回,周游不是在上海,就是去了贵州。其间,叶茈跟着唐嫣,又参加了回读经研讨会。下回孟小冬来,问起他平日里都干些什么。他说,跟朋友读经啊。孟小冬像是放了心,说这个好,以后就跟着这个姐姐好好念经。叶茈的心思也不在什么念经上,他就是感觉和唐嫣一说什么,对方马上就能理解,和她在一起挺舒服的。快结业时,周游终于得空,说是一起坐一坐。见了面,叶茈还开玩笑,拍着周游的肚子说,才多久啊,皮带都看不见了。唐嫣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著名的导演啊。周游嗯嗯啊啊啊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茈问他,是不是在操心孩子。周游说是啊是啊。硬聊不下去了。叶茈主动要了两瓶啤酒。喝了瓶啤酒,他憋住快要打出来的嗝,问:
“说说你这些年都拍了些什么正经东西?”
周游好像不习惯叶茈和他这么说话了。他翻手机,装作没听清。叶茈又对着唐嫣说了句当年他和周游策划电影节的事。周游早忘了当年提议搞什么神木电影节。叶茈一直以为他和周游很熟悉,现在才明白,他和他没什么共同话题。他们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当年的大学同学现在都在干什么,他明明知道这些同学也无非是和他一样结了婚,生了孩子,想着一些赚钱的门路,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偶尔说两句年轻时干过的荒唐事,周游都会打一个哈哈,好像叶茈说的声音太大,暴露了他的底细。只有谈到北京的房价,买基金之类话题,周游才往前凑了凑身子,和他碰了一杯。他甚至给叶茈的人生提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很明显,他认为叶茈还在企图搞什么电影节的事,实在不靠谱得很。
“我当年就那么一说,我以为你也就那么一听,哪知道你竟然会当真。”
叶茈没想到周游会这么评价当年聊得那么热火朝天的梦想。他坐不住了,就叫服务员,说结账。周游好像生气得很,一把推开叶茈:
“你这是干什么?成心恶心人是不是?”
唐嫣还在旁边笑,说,你们同学真是亲热。
送走周游,叶茈还和唐嫣走了一截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讲这些年的窝心事,因为喝了点酒,说的话都像是在掏心掏肺。
这些年来,他一点点和别人比较,但凡看到周围的人比他有出息,他都不无带着恶意去嫉妒,去猜疑,直到确证他们的父母都有背景,他才长吁一口气,好像这样就可以原谅自己的平庸。他羡慕的人实在太多,甚至也曾想过像美国电影《天才雷普利》那般,靠着阴谋诡计,改头换面开始新生活。但要真那样交换,他也很犹豫。他没有他们掌握的那些本事,怎么面对那样的人生呢?问题是,那只是一个美国梦,对不对?
唐嫣说:“你真的有慧根。一个人能反省,说明你还是个明白人。”
他知道她又要说佛了。他本来想说,人总得信点什么。一度时期,也曾抄过一段时间经,他还想着信佛,可一想,信了,又得投胎转世,转来转去,累不累啊,万一再变成人,就太恐怖了。话都到了嘴边,他又忍住了。看她兴冲冲的样子,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有一阵儿,两个人都没说话。天气热得要命。进了电梯,空间陡然逼仄,唐嫣说,你们多有意思啊,年轻时竟然就有那么多想法。叶茈嘿嘿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大概有那么几十秒没人说话,他到底没沉住气,说,都是表演,背后的困境谁知道呢,有一段时间,我看什么都是漆黑一团。唐嫣忙着看手机,没听清他的话,只是含混接了句,是吗。幸好这个时候,电梯到了她的楼层,他什么都不用说了。回到房间,他冲了个凉,光光地躺在床上。
半夜没有睡着。许久没犯的哮喘又犯了。浑身难受,就好像漂在黑夜里蓝得发黑发紫的海面上,手脚被捆住,肺里没有空气进出。只求一死。没法儿躺了,他一整夜都站在窗前,大口大口地喘气,意识还在,能感受到无休无止的痛苦和无奈。他看着外面楼房里的灯一点一点暗下去,又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脑子里像杵进了根木头。
9
两口子又四处借钱,买了个学区房。
为叶牧舟将来报什么兴趣班,他和孟小冬还有过不少争吵。按孟小冬的意思,男孩子嘛,就应该多才多艺,不说学钢琴,至少也要去拿个大提琴。叶茈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