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是小了点,木炭铜火锅架起,却也吃得人浑身冒汗。一人喝了瓶啤酒,又上了两瓶。快吃完,叶茈才擦了擦眼镜,问:“我过来,不会影响到你和小董吧?”
“快别提了。我这成天都是拍些突发事件。你知道小董怎么说我吗?说我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拍电影拍电影,三年了,拍了个屁。”
叶茈知道小董研究生学的就是电影理论,毕业后就留了校搞电影史研究。他听周游大概谈过,刚好上的那阵子,周游动不动就拍些DV短片,小董好像是相中了他在电影领域里的才华。他也确实和人说过,侯孝贤、杨德昌、姜文、贾樟柯的能耐,早琢磨透了,黑泽明、小津安二郎、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底细,他也清楚。但凡和人谈电影,他脑子里马上就能给人拍出一部戏来。结果小董研究生都毕业两年,周游的剧情长片还是停留在酒后牢骚阶段。叶茈想象不出小董发脾气是什么样子。他见过那个姑娘,小巧,一笑,两个酒窝。在学校那段时间,周游和小董这一对鸳鸯,大家都看好,叶茈私底下没少表达过羡慕。叶茈说:
“小董还会欺负你?”
“嗨,别提了。”
周游说他现在电影理论、胶片观摩都差不多了,就缺一样,成块的时间。叶茈只是说:
“这两年我还在村里当村官。你抓紧,群众演员不要你一分钱。帮着宣传宣传咱村就中。”
周游连说几声操,举杯又要碰。叶茈说,我真是没你那么多想法,我要是有你的脑子,你说提个摄像机在神木扫上几圈,剪个纪录片什么的,会不会也在戛纳获个奖?周游眼睛也直了,说他夸张了。拍个纪录片要什么思想呢?
“最重要的是运气。”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叶茈的心窝子里。他自认为智商不算特别高,不过比起周围的人,也不算特别差。看到他们倒煤,做得风声水起,而他,死活用不上劲。这不是运气差又是什么呢?他夸张地讲着神木的煤炭帝国,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曾经诱惑过他,折磨过他的幻想,再次激活。
“不说拍别的,就拍点人们躲债追债的故事,也很牛。”
至于这样的故事到底如何与众不同,叶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后来就谈到了电影节。周游说,你有那么多优势,又认识不少煤老板,完全可以搞个策划嘛。搞个电影节怎么样?周游好像也为自己灵光乍现的想法激动了。叶茈还有些疑惑。周游说,就是套钱嘛。你天天吆喝,说要倒煤,说到底还是缺个平台不是?你有了电影节这个融资平台,钱不都流进来了?叶茈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周游说,要闹就要闹得像个样子。周游提到了几个关键词,纯正,自由,多元。周游甚至暗示,他和贾樟柯见过几面,如果能把他的关系用上,不愁找不到导演来参展。在周游的描述中,电影节已然办起来了。叶茈连说了几句我操我操。他好像在纳闷自己怎么就没想出这么好的点子。他喝多了。周游还在那说话。他说到了北京,这么大的地方,不能漫无目的地瞎转,得有个计划。
“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吃地道北京馆子,逛南锣鼓巷戏剧节,兄弟想看看装置艺术,还可以去798。这么一圈下来,北京的精粹差不多也得一半了。”
周游的舌头已经卷起来。叶茈只是嗯嗯。到了周游宿舍,脚都没洗,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周游已经上班走了。叶茈洗漱完,做了四十个俯卧撑。喘着气瞪着外面的街道,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索性缩在电脑跟前听王玥波讲评书。中午周游打过来电话,叶茈放下还没吃完的方便面,说他刚去外面吃了驴肉火烧。周游说,靠,晚上等我,一起去王府井。叶茈说,去什么王府井,带我去个接地气的地方。周游说,那就西单吧。
也是等到酒醒,叶茈才特别地懊恼。他想起自己喝多了酒,虚张声势,气焰嚣张的样子。他总是这样,平日里言语沉默,做什么都谨小慎微,喝了酒,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好像整个人都热情有加,散发着无穷的光芒。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是如何脆弱可怜。只有仗着酒劲,他才会骂看不惯的人和事,才敢去抱那些平日里都不敢正眼看的女人。就像现在,酒醒了,满脑子全是后悔和可怜。别人都在生气勃勃地生活,他跑到这里来是在干吗呢?吃泡面,看电视,神木不能看吗?
他是临时决定马上回神木的。到了西站,叶茈才给周游打电话,说家里有点事。他说的语气那么急迫,好像他真是忙得不行。周游又连说了几句操,表达了很多遗憾。叶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