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出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条件嘛,其实就一个,你肯定不会答应。”
“你说。”
“到我家当上门女婿,跟我回天水。”
什么条件都想到了,唯独这个条件没有想过。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愿想。上门就是“倒插门”,那不是娶,是“嫁”,是把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给“下嫁”了。甄安花纵然是万花丛中最美的一朵,他也只能断了这个念头。王根宝缓缓起身,喟然长叹:“我明白了。”
他这才知道,甄安花唯一的伯伯一家还是个失独家庭。据甄安花讲,伯伯本来有一儿一女的,兄妹二人在四川绵阳打工时,恰恰就赶上了“5·12”汶川大地震……也就是说,老甄家到了甄安花这一代,就要关门打烊了。
宋绍洪的心头一阵紧缩。“看来,你当时并没认可甄安花提出的条件。”
“不是认可不认可的问题。”王根宝说,“你是城里人,不知道是否了解偏远地区的农村,女孩子长大后外出一打工,就飞了,再也不回来,像甄安花这种往回飞的,算是稀罕了。现在整村整村的光棍比驴还多,都说上有老下有小,可光棍没小的可养,却要养老的,上门简单,谁来养老的?听说有些光棍就这样熬死了,比老的还走得早。”
宋绍洪问:“那,你为什么最终会答应条件呢?”
“说来话长啊!”王根宝告诉宋绍洪,其实他爹妈也挺喜欢甄安花的,他追求甄安花的想法,事前都和爹妈通气了,爹妈表示一万个支持,但在当上门女婿这件事上,一家人全部噤了声,本来热乎乎的话题就像结冰了,挂霜了。事情的转机在五年前,当时甄安花提出要辞职回天水,对这一点,王根宝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仍然难以招架,足足躺了三天三夜,人也瘦了一大圈儿。那些天,都是甄安花马前鞍后陪护的。病榻前,王根宝说:“你回去,我懂的,定是……定是有了上门女婿吧?”
甄安花点点头。“这一去,要相亲。”
“男方你熟悉吗?”
“没见过真人,只有照片。对我来说,瞎的麻的都不要紧,是个男的就行了。”甄安花苦苦地笑了,“我这一去,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将来,找个比我好的。”
久久的,王根宝说不出一句话。空气,像是结冰了。时间一分分、一秒秒往前走,像走过了十年一百年。王根宝又开了腔:“你手机里,有男方的照片吗?”
“有。”
“我看看。”
“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你不能看。”
王根宝一把把甄安花的手机夺了过来,他终于看到了甄安花未来的上门女婿:年龄大约五十岁左右,脸黑得像个煤球,驼背,谢顶,一只眼还是瞎的……“其实,他也挺可怜的,他那只眼睛,听说是在深圳打工时,不小心让电焊给……”甄安花与其说在为未来的男人讨面子,不如说是安慰王根宝。
“安花。”王根宝惊得目瞪口呆,腮帮胀成了紫茄色。大吼:“我要疯了。”
“你咋说小孩子的话。”
王根宝死死地把甄安花拽过来,紧紧地拥住了。“不同意,我不同意!”
甄安花拼命挣出王根宝的怀抱,冲出屋子,泪,洒了一路,洒过了门槛。
后来的事情非常有戏剧性,就像传统秦腔戏里演的那种。甄安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翼城,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跟上了,此人尽管被折腾得弱不禁风,仍然像一片黄叶一样飘进了火车站,他就是王根宝。王根宝连行李都没带,只带了他自己,这一带,就把自己带到了天水,带到了高高的尖山。
听到这里,宋绍洪的眼睛竟有些模糊,他真担心会有泪掉下来。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在这个物质社会,仿佛一段遥远的传说。像甄安花这样的好女人,太需要王根宝这样的男人了。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女婿罗德里格斯,一个外国人,会像王根宝那样爱我的女儿吗?
有一次,女儿突然在电话中朝他吼:“爸爸,你不能抛弃我可怜的妈妈呀!”
他当场就怔住了。一向性格温婉的女儿,怎能对自己的父亲做出如此的判断?他只好安慰她一番。后来女儿道了歉,却表示,妈妈的身体如今成了这样,她在美国也身心不宁,她准备和罗德里格斯离婚,马上回国。他当即严厉训斥了她:“你这样做,难道是你妈妈乐意看到的吗?”电话那头传来啜泣声,而他,也早已热泪横流。他并不知道,女儿和洋女婿的婚姻即将到崩溃的临界点,原因很简单,女儿力主把爹妈接到美国养老送终,但洋女婿不同意,理由照旧:不符合美国人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