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午饭高桑都没插手,就这么坐着,看看院子又看看屋里,再看看忙忙操操的青蓝,想起来就拔掉一根下巴上的胡子。
饭菜做好了正好中午。饭桌上的动静很小,像在别人家做客。这在过去是少有的,他们俩都不是太安静的人。青蓝吃了三只野鸟中的两只半,她说以后难得吃上野味了,得多吃点。高桑说,想吃这东西还不好办,他有枪,吭一声管够。
“算了吧你,”青蓝说,“上面的人说了,枪一定要收。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一个大男人正事不干,抱杆枪乱晃悠成什么样子,早晚出事。缺胳膊少腿啥事干不了玩玩也就罢了。”
“就当我缺胳膊少腿不就行了。”
“去!好好的尽说晦气话。”
然后饭就吃完了。高桑站起来要收拾碗筷去刷,青蓝歪头看他,太阳从西边出了,四年了他从来没干过这个。高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过来,说:“今晚的火车票。收拾一下吧。”青蓝接住,没错,终点站是那个南方的城市。她看着高桑端着一摞盘子和碗颤颤巍巍地放进水井边的洗碗盆里,攥着火车票慢慢坐到门前的椅子上,不撒眼地看着高桑把碗刷完。高桑干得很仔细,清水就冲了四遍。收拾好碗筷她还坐在那里。高桑说:“撑着了?收拾啊。”青蓝往屋里指指,高桑伸头朝里看,那只旧藤条箱立在床边。衣橱里也空了。
“昨晚我打过电话了,”青蓝抠着椅子上一截冒出来的榫头,“她们说,迟早的事。迟一天不如早一天。”
“嗯。”高桑说,“准备走吧。还有一段水路。”
一路上高桑摇青蓝踩,桨和翻水轮一起动,船走得很快。他们说到运河,说到两岸的树木、草和庄稼,还说到有一天这些东西可能都会消失,那时候高楼的影子就会映到水面上。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船到码头,上去了就有汽车,再坐半小时就可以直接到火车站。十来只小船泊在水湾里,码头上空荡荡的,两个小孩抱着下巴蹲在水边发呆。高桑把船稳住,要帮青蓝提箱子,青蓝说她拎得动。“回吧,”她说,“傍晚水上凉。”高桑就不再坚持,坐在船上看她柳着身子吃力地把箱子拎上岸。高桑想,应该给她买个新的行李箱的,带小轱辘的那种,能拖着走。藤条箱对她来说有点大。
青蓝把箱子拎到岸上,转过身对高桑挥手:“回去吧高桑,不早了。”
高桑开始掉转船头。“青蓝,”掉好了船他说,“高槐明天会到火车站接你。到了那边干点别的吧。高槐说了,干别的也能挣到不少钱。”
青蓝没说话,拎起箱子要走。高桑也拿起桨,正打算划,一只灰色鸟飞过来,翅膀长得离谱,高桑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水鸟。他本能地放下桨拿起枪,一瞬间里做出了决定,如果它从自己头顶飞过去,他就开枪。那只鸟竟然真从他头顶经过。高桑端起枪,枪口跟着那只鸟走,他可以随时开枪,结果是相同的。那只鸟浑然不知,在他头顶放松地转起了圈子。枪口跟着画了很多圈。后来,慢慢低下来,高桑对自己左腿开了一枪。一个血淋淋的洞,皮肉像木菊花一样翻卷出来,高桑叫了一声。跟着青蓝也叫了一声。
她还没走,在高桑掉转船头的时候转过身,她要看着他离开码头。能做的只有这个。她看见高桑的枪口对着一只长翅膀的鸟画了很多圈,然后看见他垂下枪口,以为他放弃了。然后听见了枪响,她叫了起来。蹲在水边的两个小孩吓得撒腿就跑。青蓝丢下藤条箱就往最近的一只小船上跳,从这只小船再跳到那只小船上,再从那只小船跳到另外一只上,一共跳了五只船才跳到高桑的船上。她都没时间想自己竟然跳过五只船如履平地。
高桑抱着正在流血的左腿,伤口在小腿肚子上。青蓝上来就给他一个耳光,“狗日的高桑要作死啊你,”她咬牙切齿地骂,用牙从衣服下摆撕下一根长长的宽布条,在伤口上面用力地匝了一圈,这样就能阻止伤口继续流血。匝完了又给高桑一个耳光,说:“狗日的许高桑你傻呀,他们就是随口说说你也信!你这样还让我怎么走。”
“残废了没准就能保住了,”高桑疼得咝咝啦啦地出气,像吃了朝天椒。
“你他妈猪啊你,你就是头猪他们也照样会把枪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