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在九团帮助战士学习文化的事,传到了四支队政治部主任戴季英的耳朵里。戴季英在同顾仕多、高志荣的交谈中,两人都对黎青赞不绝口,从此黎青便挂在戴季英的心上。
过了新年,四支队新成立了一个团,名叫游击挺进纵队。游击挺进纵队政治处还有一个战地服务队,缺少一个指导员,团主任宋青云来找戴季英,要求给服务队派个指导员,戴季英便把黎青派去当指导员。这时,黎青入党的预备期还未满,黎青便去找戴季英,说:“这个指导员我不能当,预备党员怎么能当指导员呢?”戴季英说:“这个问题让支部大会去讨论吧,但是这个指导员就定你了。大大小小你都是个知识分子,你比新来的服务队队员对部队的情况熟悉得多。你只要用你在九团帮战士学习文化的精神去带这个服务队,你的工作就一定会做好的。我们许多干部都是在工作中学会做工作,在战斗中学会打仗的。只要不怕滚几身泥巴,你将来就会成为一名称职的好干部。”临别时,戴季英特别交代黎青:“你一定要到支队司令员高敬亭那里去一趟,请高司令员对你的工作作指示。”戴季英的这一番话,使黎青心里犯糊涂,这样一件小事,干嘛还一定要去惊动司令员呢?但是戴季英的话,黎青还必须照办。于是,黎青翻过一座大山,来到了高司令员的驻地。
卫兵把黎青引进高司令员住的一间堂屋,高司令员从里屋出来,高声说着:“好年轻,好秀气哟!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高司令员的这一句话把黎青对他害怕的心理全吹散了。早先黎青听人说高司令员很吓人的,是屠夫出身,他那双眼睛只要朝你一望,你的心就跳都不敢跳了。这回真见面了,高司令员却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高敬亭在堂屋中央一个火炉旁坐下,摸出香烟,给了黎青一支。黎青说自己不会吸烟,高敬亭便把香烟塞进自己的嘴巴。一缕长长的白烟喷向空中,接着他就和黎青拉起闲话,黎青毕恭毕敬地对高敬亭说:“这次调我当指导员,我特地来向司令员报告,请求指示工作。”高敬亭于是从天上扯到地下,随便讲了几句。到了开饭时间,高敬亭拉着黎青的手走到饭桌旁,笑着说:“大师傅还把你当客人,给你增加了两个菜,来吧,坐下吃吧。”两人在饭桌上有说有笑,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后,黎青知道高敬亭没话说了,便起身告辞:“承蒙司令员给我讲了许多知识,我一定记在心里,努力工作。如果司令员再没有什么交代,我就走了。”高敬亭高兴地对黎青说:“今天,我认识了你,我对你的印象很好,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见面时,你把你的所见所闻全部讲给我听,我很喜欢听。”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些钞票,塞到黎青的手里,说:“这点零用钱,你自己留着买点需要的东西吧。”黎青再三推让,最后拗不过高敬亭,把钱收下了。
黎青回到政治部见到戴季英,把高司令员盛情款待、谈话的事一件一件汇报给戴季英,戴季英听了以后,笑了笑说:“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后来政治部的党组织部书记告诉黎青,支部大会决定,他已经提前转正了。
过了一个月,黎青领着服务队在淮南铁路柘塘街一带搞演出,发动群众。有天,他听说高敬亭已经离开大别山,来到了东汤池。他便按照戴季英的特别交代,赶到东汤池去见高敬亭。黎青见到高敬亭时,天色已晚。黎青向高敬亭问了一声好,便把淮南地区的民情风俗向高敬亭介绍了一番。高敬亭心事重重地听着,没有多说话,只随便地嗯了几声。黎青对这种本来没话要讲,但还要装着热情的做法很不习惯,便向高敬亭告辞,高敬亭照样拉着黎青的手塞给他几张钞票,说:“下次再到我这儿吃饭吧。”
没过几天,黎青听别人说,高敬亭这次从舒城驻地中梅河来到东汤池,是因为七团出了大事。七团团长杨克志、政治委员曹玉福带着几个警卫员投降国民党了。这件事在四支队像发生了一次大地震,历史上称作“杨曹事件”。杨克志、曹玉福不仅是四支队的主力团干部,而且是高敬亭最亲信的人。他们叛逃使部队遭受了极大的打击,高敬亭是来前线安抚军心的。
黎青最后一次见到高敬亭是在反高斗争大会上,时间是1939年六七月间。大会是以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名义召开的。军长叶挺、副军长张云逸、政治部主任邓子恢、参谋长赖传珠都到场了。会议安排在青龙厂大地主龚家圩子院外的一片树林子里,全支队连长、指导员以上干部都参加了。黎青这时候已经由游击挺进纵队调回了支队政治部宣传科,因为他有指导员的身份,大会秘书处也通知他参加了会议。黎青到会场上一看,会场并没有什么布置,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到会的人散落地坐在树林子里。斗争大会开始前,由邓子恢主任宣布了高敬亭的两条要求,说是高敬亭提出来的:一条是斗争会上不要提高敬亭过去肃反时错杀许多人的问题,另一条是高敬亭娶了一个地主的女儿做老婆的问题。高敬亭家里本来有一个老婆,他看地主的女儿长得漂亮,就又娶了来,共娶了两个老婆。这两条大错误高敬亭都已承认了。
高敬亭在两个保卫干部的押送下来到了斗争大会上。押送的人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斗争大会开始了,首先由叶挺宣读了军部向高敬亭发的几次电令,要他率领部队从大别山出发,向蚌埠、合肥、滁州一带敌后挺进,但是高敬亭违抗命令,一条也没执行,结果使部队丧失了一次大发展的机会。接着,由邓子恢宣布了高敬亭的十大罪状。
第二天是斗争大会发言,大家各抒己见。到了下午开会时,高敬亭趁人不注意,纵身跳进一条又深又宽的水濠里。唐少田随即也跳进水濠里,将高敬亭一把抱住,把他从水濠里拽出来,送回地主的院子里,重新关押起来,斗争大会也就到此为止。
过了一段时间,高敬亭被枪毙了。黎青到现场转了一圈,发现他死在一片乱坟堆上,地上还留有血迹。黎青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便悄然离开了。
高敬亭被枪毙后,戴季英指定宣传科科长裴先白和黎青负责清理高敬亭保存的文件、书信。黎青从戴季英给高敬亭的书信中发现,早在1938年七八月间,高敬亭和戴季英之间就发生过一次大摩擦,也就是“新开岭事件”(新开岭当时是四支队政治部的驻地,在舒城中梅河附近)。这次事件的起因是戴季英到四支队上任时,上级发给他一部无线电台,让他好跟党中央保持联系。这件事犯了高敬亭的大忌,高敬亭便把电台的机要译电员江腾蛟抓到司令部严刑拷打逼供,要江腾蛟交代戴季英给中央发了些什么秘密电报,告了他哪些黑状。江腾蛟坚持说没有这些事。戴季英一看形势严重,又远离领导机关,便带着几个人悄悄地躲进了八团,用八团的电台向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报告了情况。戴季英在给高敬亭的信中还几次告诉高敬亭,他是来同高敬亭合作抗日的,中央三次要他当四支队政治委员,他都没有公布,把政治委员的位子让给了高敬亭……看到这些信,黎青才恍然大悟,之前戴季英为什么坚持要自己去向高敬亭面报任职之事。
戴季英的这些信并没有感动高敬亭,直到周恩来和董必武来到四支队查问情况,对高敬亭进行了开导,矛盾才算化解了,戴季英才重新回到政治部工作。
又过了些时候,黎青听郑位三传达加强党性的决定时,才知道红四方面军的张国焘最喜欢用小恩小惠的办法拉拢亲信,搞小圈圈。听了这些话,黎青大吃一惊,如梦初醒。高敬亭是张国焘最亲信的人,这股歪风邪气在高敬亭身上也很明显。高敬亭跟谈话两次,两次塞钱,在他面前如过电影一般闪现,他感到羞愧和害怕,同时也认为一个正直的共产党员应该坚决抵制这股不正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