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以为他总会说那么一两句,或者骂一两声,甚至把拳头送出去。高桑没有。青蓝在陌生男人的身底下时老走神,莫名其妙地有点感谢高桑的一声不吭。等她把那男人送出院门,关门时看见墙根下一个黑影子站起来,是高桑。那晚有点凉,高桑缩着肩膀慢慢走过来。青蓝发现自己的气已经消了。
可能在某一天青蓝也想过,如果就这么在花街过下去会如何呢?高桑不会去找别的女人,更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可是,他也从来没说过要娶自己啊。她是干这行的,就是从现在开始不干了,也没法清清白白。那么多男人,青蓝不记得他们都长啥样了,但她相信只要高桑见过了,他一定记得比谁都清楚。可是,还得可是,她已经旁敲侧击地跟他说过,让他也一块去南方,她甚至说,到了南方她或者可以干点别的,只要能过得好一点。www.xinwenju.com当然,她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干啥别的什么。青蓝觉得自己尽力了,聚集了很多天的勇气才有这么一下旁敲侧击。究竟是个女人,做的是这种生意。有一天晚上她躺在高桑怀里,说,高桑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求不高,只要手里能有点钱,可以过上好日子。
高桑说:“嗯。”
空白的夜晚,外面风穿过槐树叶子。运河里的水声似有还无。
半天了青蓝又说:“高桑,你要是不整天乱转会死么?”
“可能会。”
“要是上面一定得收了你的枪呢?”
“只能死了。”高桑说,“我从四岁开始玩枪,三十多年了。没有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基本上已经没啥好打的了。野地里长满庄稼也开始长楼房和厂家,城市像大兵压境,路上跑满车辆和人。水泥地面把老鼠洞都堵上了,掘地三尺怕也找不到一只野兔了。运河里走的差不多都是机动船,柴油机的声音震天响,胆子稍微小一点的野鸡野鸭和野鸟早吓跑了,胆大的能有几只。
“剩一只我就不能把枪撂下,”高桑说,“没有野鸡野鸭我就打野鸟,野鸟也没了,我打麻雀。我就不信芦苇荡一点都不剩了。”
现在打猎是不可能过上好日子的,高桑当然明白,能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但他好这个,喜欢就啥也别说了。所以四年了他坚持什么都不说。花街、西大街、东大街三条街上,比他小的男人甚至比他大的男人都出去了,往南跑,往北跑,高树和高槐也扔下枪跑了,他不跑。一个人守着枪围着花街和运河转来转去,还有青蓝。走到哪算哪。他只能这样想。
“不走不行?”高桑有一下没一下啃那只野鸭头,“决定了?”
“嗯。”青蓝说,“赖在这里干吗?把男人都熬光啊?”
西门庆在高桑脚边叫,也想啃鸭头。高桑想踢它一脚,想想算了,把啃了半截的鸭头扔给了它。街道主任突然撞开门跑进来,一脸的麻子红得发光。
“快,快,”主任拽着舌头说,“赶紧跑高桑,又来了!”
本来说好让高桑三天之内主动上交的,没想到自己来了。高桑跳起来,从青蓝的门后抓起枪就往外跑。又来了,上面的人,收缴枪械的。长一点的菜刀都得上交。他一口气跑到石码头,解开缆绳朝河中心划,然后继续往远里走。对付他们高桑已经有了经验,先让他们抓不着,再让他们看不见。水面上升腾雾气,高桑手脚并用,船像刀子迅速划开河面。
第二天半上午高桑才回来,拎着三只野鸟推开青蓝的门。青蓝正坐在门前两眼发直,背后是财神,面前烧着两炷香。青蓝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屋里供个菩萨,她供了是因为别人都供了。她也没有觉得供起来之后多赚了多少钱,但还是坚持每天给财神上几炷香。高桑把三只野鸟对她晃了晃。
“你个死人!”青蓝有点火,噌地站起来,“你躲天上去了要这么久?我还以为你给淹死了。”
“开玩笑!大水还能冲得了龙王庙?烧水去!”
和高桑的硬气不同,青蓝突然就软下来,温顺地接过野鸟,顺手在高桑的衣袖上摘下根羽毛,看着他两个红眼珠子,声音也低了:“昨晚在哪睡的?”
“天大地大,哪儿不能睡。去,烧水吧。”高桑说,看着青蓝圆圆的屁股越来越远,进了厨房。多好的女人。他在刚才青蓝坐的椅子上坐下,扭过头看财神,香雾缭绕看不清菩萨的眼是睁的还是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