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严重。她们隔三岔五打回来个电话,说青蓝啊,指望啥呢,都奔三的人了,还不赶时间多挣点,打算一辈子干这个呀。听得她太阳穴嘭嘭地跳。那边说,花街上敲鼓了?这么响。她刚想对电话骂一声,高桑打猎回来进了杂货铺,他要买包红梅牌香烟。高桑对她晃荡一下拎着的几只野鸟。老歪嘿嘿地笑了,鼻子里只出气不出声。都知道那是她的。青蓝就对电话说:“我再想想。”挂了。
眼瞅着又大半年。现在天正好,不冷不热,适合打猎、干活和往外面的世界跑。花街上一天到晚难得见几个男人在走路。她觉得小腿肚子里又重新长出了手,像指南针一样顽固地往南指,让她顺着这方向一直往前走。她们中的一个又来电话,说姐啊,你咋还不来?我不干啦,挣了点钱,我要回家结婚啦。这个小妹妹的声音欢天喜地,仿佛是在婚礼上跟她聊天。她说“挣了点钱”,肯定不少,这小妹妹喜欢谦虚。她马上要嫁人了。接完电话青蓝就理直气壮地踹开高桑的破院门,他刚从外面躲灾回来,正蘸着豆油擦枪,听见门响赶紧把枪藏到门后。几个月前上面就下了通知,为减少犯罪、保护民众安全,所有能要人命的枪械刀子一律上交,他的土铳子是头一条该上交的东西。高桑不交,没了枪打不了猎,不如让他去死。所以该交的时候他不交,上面下来人收缴他就跑,到野地里躲灾去。成功地躲过去三回了,都是街道主任提前给他送了口风。之前他给主任送过三只野鸡,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野鸟。当花街的主任没什么油水可捞,一只鸟也管用。
青蓝说:“高桑,问问你弟弟,该坐哪一趟火车。”
“啥事?”
狗日的就装吧你。青蓝突然觉得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讨厌这个叫高桑的男人,整天无所事事地抱杆枪乱窜,除了打两只野鸟他还会干什么。大半年前她就问过火车的事。他弟弟,高槐和高树,两年前就去了南方,逢年过节偶尔回来一趟,人模狗样地脱掉羽绒服,里面还有西装,还扎了根花枝招展的彩领带。这俩狗日的没走之前也和高桑一样,整天扛着枪乱转。兄弟三个,就像三条找不到屎吃的狗。现在不一样了,两条小的找到了,脖子上就缠了根领带。只剩高桑这一条了,一年到头脖子上光秃秃的。
大半年前那次她问火车,高桑就说,在花街不是挺好么?有事我还能照应一下。青蓝说,都说南方好。好什么,高桑一脸不屑。那你也去吧,青蓝说。高桑哼了一声,我?那鬼地方,电视上你没看见?撒泡尿都得看手表。一天忙下来回到家,照镜子都认不出里头的人是谁。跌跌爬爬的,高桑说,我他妈的才不去。我打猎,想转到哪里就转到哪里,神仙似的。跟着就哼起了小调,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青蓝后悔自己又问他了。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她想从高桑那里知道消息?她可以随便问一下南方的某个姐妹,或者其他人。花街上的人去南方的有一堆。她生自己的气。但是一天没到头气又消了,都不明白为什么就消了。她只记得她回到家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发呆,听三五只麻雀在槐树上跳,包黑炭把尾巴竖得笔直对她叫。一直坐到天傍黑,高桑推门进来了,左手一把鱼叉,右手里两条鱼。高桑说,咱今晚喝鱼汤。她不理他。高桑就一个人杀,一个人做,浓白的鱼汤端到她面前,香气扑鼻。
“喝吧,”高桑说,“凉了腥。”
青蓝不理他,吃鱼喝汤,把鱼头夹给了包黑炭。她知道高桑最爱吃鱼头。高桑笑笑,又说:“我梦游症看来治好了。”明摆着他在夸她。方子是她出的,泡酒的蜈蚣和蚂蚁也是她帮忙抓的。青蓝模模糊糊记得八岁那年听过一个偏方,把蜈蚣和蚂蚁去了脚浸酒,喝上一年就能治梦游。她让高桑试试,竟出效果了。高桑继续说,“以后你就不用怕我半夜爬起来了。”青蓝正打算把第二个鱼头也夹给包黑炭,快落到猫碗时紧急提上来,放到了高桑的碗里。还是你吃吧。
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
那段时间生意已经淡下来,经常一整夜听不见敲门声。高桑就经常住在青蓝那里。那天晚上过了九点,青蓝给财神添了第三炷香。财神一动不动。高桑在床边犹豫不定,最后说,洗洗睡吧。顺手把外套脱了下来。脱袜子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青蓝看看高桑,高桑说,开门吧。然后开始把袜子提上去,接着穿外套。他和进来的陌生男人擦肩而过,一句话都没说,像个影子飘到了院子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