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多奇人,韦大佐便是奇人之一。
韦大佐奇就奇在作画不用画笔,而用菜刀,利用刀背、刀锋,或侧或斜,或横或竖,顿挫有致,速缓相间,勾勾挑挑,一幅情趣盎然的景致便跃入画端。
用刀作画无疑天方夜谭,纸上谈兵,韦大佐曾遭人耻笑,说他并非独辟蹊径,而是糟蹋艺术,一时作秀,惹人耳目罢了。不想他却孜孜不倦,二十年如一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静心凝思,反复琢磨,终于熟能生巧,将刀画这门手艺推向极致。
韦大佐悄然参加一国内绘画大赛,等他手捧奖杯载誉归来,小城画界才一片哗然。小城乃春秋卫国之都,仓颉故里,尚古之风甚浓,书香门第颇多,不乏丹青高手,但拿全国大奖者却寥寥无几。
报刊连篇累牍,电台频频曝光,韦大佐一时声名大噪,一跃而入小城名家之列。从默默无闻到众人敬仰,韦大佐终于扬眉吐气,再出入画界眉宇里不禁平添了几点光亮。
文化市长大加赞美,称韦大佐的刀画乃填补画坛空白,为世界首创,中华奇葩,并吩咐媒体再加一把火,为韦大佐歌功颂德。随着媒体的推波助澜,韦大佐渐渐声名远扬,求画者纷至沓来,甚至有日本名人也发来邀请函,约他越海讲学。
韦大佐渐渐成为小城形象,画界领袖,虽有人不服,但哪能盖过他的风头?
韦大佐不但有了自己的画室,还成立了刀画院,并广收门徒,雄心勃勃,大有将刀画发扬光大的雄心壮志。
小城古城街毗邻子路寺和春秋卫国遗址会盟台,是小城名流聚会地,街道仿古设计,雕梁画栋,飞檐翘脊,浸透着历史的厚重。除了画社和古玩店,便是茶楼,小城的文化人习惯在此聚一聚聊一聊,谈古论今,针砭时弊,交流心得。
韦大佐也在此开了画社,专卖他的刀画。韦大佐的招牌朝门楣上一挂,人们不禁目瞪口呆。招牌上的四个字是:大作刀画。
居然有人把自己的作品标榜为大作?正品茶的文化人或伸脖子或摇头。韦大佐脸上却毫无愧疚之色,解释说,不叫大佐而改为大作,并非妄自菲薄,而表明我的决心,誓用刀画冲击国内画坛最高殿堂。
有人去看,果然见韦大佐的刀画落款处都留了“大作”的印章。
墙上挂满了韦大佐和各大领导的合影,还有市长“中原奇葩,中华首创”的题字条幅。虽有些扎眼,但人家已是小城名人,谁奈何得了?小城名流们只好摇头,一笑了之。
韦大佐很忙,教授门徒,外出讲学,应酬求画者,还要自己创作,简直成了一阵风,忽飘东忽飘西。“大作刀画”社交与夫人打点,韦大佐很少光顾。
这天韦大佐恰好有事去画社,这时从门外晃悠来一位老者。老者鹤寿童颜,虽白发苍苍,但精神饱满,不过有些步履蹒跚,由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搀扶着。
老者仰头看了看韦大佐门楣上的那块“大作刀画”的招牌,嘴角略微抽动一下,便晃进门内,一幅又一幅品味韦大佐的刀画作品,时而凑近,时而退步,细细嚼味。
老者一丝不苟,韦大佐猜想定是位买家,便搭讪,老人家,买画吗?
老者微微含笑说,先瞅瞅。韦大佐压抑住内心的不耐烦说,看中了就买,出了这个门就买不到正宗的刀画了。
老者又朝韦大佐笑了笑说,我得先瞅瞅值不值得买。
韦大佐的脸一下红了,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眼力了。我的作品日本友人、香港友人、美国友人都有收藏,你说值不值得?
那我倒要给你说说。老者呵呵一笑说,先说这个条幅吧,我看就不大合适。据我了解,刀画这门艺术绝非首创,可以追溯到唐代,不过因为下里巴人,没登上大雅之堂,失传罢了。
韦大佐一愣,忙问,想必老人家也是画坛名流?大佐有眼无珠,敬请指教。
名流不敢当,略知皮毛罢了。老者说,依我看你的刀画略有不足。
请明示,大佐洗耳恭听。
老者说,国画重意境,“意”为大,“意”便是内涵,便是思想。你的刀画里刚劲有余,而意味不足。老者又说,不过你勇于探索,精神可嘉啊。
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韦大佐问。老者连连摆手说,庸人之辈,权何须不留名。
那就请老人家留下墨宝,韦大佐也不枉与您一面之交。韦大佐试探。老者说,老眼昏花,手脚不便,还是免了吧。
老者以退为进,韦大佐心有不甘,取出笔墨纸砚说,还请老人家赐教一二。
那就让小孙子代替吧。老者说,不过笔就不用了,让小孙子给你吹一幅,贻笑大方吧。
不用笔用嘴吹?韦大佐愣神的工夫,老者的孙子已哗哗将墨汁洒在宣纸上,歪头贴近纸面,噗噗噗一阵乱吹,等展起来,一幅妙趣横生的画便跃入眼帘。
小孙子调皮地问,这幅《秋寒》咋样?
韦大佐这才发现那斜斜横横,歪歪扭扭的线条竟是秋叶落尽的树梢。树梢上有只麻雀,正将头缩于翅下抵御寒冷。深秋的寒气似隐隐袭来。
见笑,见笑。老者由孙子搀扶着渐渐远去。韦大佐送出很远,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