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黄姓黄,丑得非同一般。
说他丑,并不确切。丑黄的特征是凶恶。不像陈佩斯、葛优什么的,人家丑归丑,但是丑得好玩,丑得幽默,丑得挺值钱的。丑黄不然,丑得令人发指、令人恐怖,是令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那一路,这就很麻烦。
很早很早,丑黄报名参军。来领兵的人死活不要他,说他要进了部队,有损我军形象。后来区人武部为他讲情,且表示若不把他领走,别的人也就别当兵了,好歹才算把他送到部队去。
在部队,丑黄是个好兵。可好兵归好兵,娄子也没少惹。有年春节,丑黄着便装进县城买东西,正赶上县里搜捕逃犯,就把他给拘起来,不论他怎么分辩,县公安局硬是不查个底儿掉,绝不放人。后来还是由部队出面,把他保了回去。从此丑黄发誓不再上街。
转业那年,丑黄随妻子户口,给分来天津。妻子家中没房,两口子只好暂住招待所等待分配。深居简出,执意要少给自己惹点麻烦,加着一百个小心的,却还是让查夜的人深更半夜地给叫出去讯问。
没别的根据。人家说:“瞅着你就不像个好人!”
这真是太让人痛苦了。
转业转到橡胶厂,丑黄想闹个时髦的差使干。见了厂长的面,厂长问:“你想干点啥事啊?”他答说:“干个公关吧。”竞把厂长吓了一跳。厂长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就笑了:“你这模样的干公关?想把我的买卖鼓捣黄了是咋的?”就派他去了保卫科。可保卫科长见了他,也道:“上头派你来,我没辙,不过干一线保卫差点劲,你就去给我好好看看仓库吧,行不行?”
听音是“行不行”,其实呢,那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丑黄认了,谁让爹妈给了这么副面孔呢?姥姥不亲,舅舅不疼,老老实实专挑那不上台面的活,闷头干到死完了。
然而时代毕竟不同了。如今是什么年月啊,昔日的劳改犯、琉璃球嘎杂子,摇身一变多少人都成了腰缠万贯的神气大款。只要你不死心,走到街上,兴许就能碰到机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命运的跌宕起伏,宛若旋转的风车,谁敢把某人的前途,看成是一成不变的呢?
某日丑黄押车去火车站提货,路过广场,正碰上一电视剧组在那里拍电视剧。丑黄一时来了兴致,就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尖,往里瞧热闹。
好像是战争片,我军战士攻,敌军士兵守。硝烟弥漫,炮声隆隆,眼瞅着敌人的碉堡就要被攻破,敌军营里便跳出一匪军官,挥刀大喝:“给我顶住!给我顶住!”拍到这里,导演叫停,然后把那“匪军官”叫到跟前,一顿侉训:“太文了!太温了!你演的是匪连长,不是大学生!”
又排了一回,仍然不行。那文质彬彬的匪连长,虽然化了装,一喊“给我顶住”时,仍然带着娘娘腔,招得四周的观众都乐了。
导演直拍大腿,急得就地打转转。正赶上丑黄刚挤进圈圈里,导演冷眼看到身后这家伙,一时竟纳不过闷来,不知道这“匪连长”咋就跑到我后头来了呢?
丑黄在笑,倍狰狞的。
导演问:“你是干啥的?”
丑黄说:“瞧热闹的。”
导演问:“想不想过把电视瘾?”
丑黄说:“想是想,不过我这样的怕不行。”
导演乐了:“一准行,我一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行。”就下令演“匪连长”的演员把装卸了,又让丑黄穿上。丑黄还不好意思呢,四周的观众就鼓起掌来。
丑黄没打脸,往那碉堡上叉腰一站,在硝烟中大喝:“给我顶住!”戏就成了。
后来丑黄就让导演给领走了,专演匪连长匪营长匪团长什么的。再后来,电视台也找他,并且把他正式调过去,成了名气不小的“匪”派明星了。
丑黄终于发了。前年在我们那幢楼的六层楼上买了一个单元,还买了一辆老式的伏尔加。邻居们有事,都愿意去求他,说他外匪内不匪,脸凶心不凶等等。
今年丑黄辞职不干了,自己筹资开了一家歌厅,自任经理,并且死乞白赖地要兼公关部经理,还宣言道:“我非干干这公关的事不中。我要看看这买卖到底能让我给鼓捣黄了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