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从业十三年有余。今天所写的这篇文章,是关于我和丈夫之间的事。和心爱的男人结婚近三十年,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个中隐痛,一言难尽。
十一年前,丈夫的生活习惯、为人处世风格,以及不能接受的出轨,令我爱恨交加,抑郁难拔。屋漏偏逢连阴雨,他又在高墙之内服刑十一年,作为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无法容忍生活强加于我身的种种不公,但又无可奈何。
之后在极大的生活压力之下,在坚持实施自我疗愈的同时,也拥有了做心理咨询的能力。其间为结束上一个阶段不良的关系,我与他离了婚,了解了怨恨的情绪。
可随着他出监日子的临近,如何面对他,成为我不得不做的功课:是抽刀断水,还是包容接纳他,成为我必须直面的挑战。
从感情深处,我无法割舍掉与他的血脉相连,从人情事理,又不能承受半辈子给我带来的痛苦。
权衡再三,我还是让爱做主,把他迎回了这个对他来说很陌生又很渴盼的家。
此文就写于丈夫回归家庭一月之后。
外遇,爱情破碎;
入狱十一年,生活破碎;
离婚,婚姻破碎;
婚后二十八年,一切都支离破碎,沟壑纵横,满目疮痍。
而今,随着他的出狱,我们都面临重新选择的机会和多种可能,破镜重圆是最好的选择吗?是共同的心愿吗?可能吗?
人说:“破镜难重圆。”
人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破了就破了,干嘛重圆,开启新的生活不好吗?”
人说:“……。”
我不想理会世间的诸般道理,也不知道未来是否如我所期,我只知道,心中留恋那份情,心中想如爱之愿,我要努力,哪怕是倾尽全力,抓住一丝可能,此生对己有所交代。
酷暑伊始,在愤怒之中我们选择再次接纳彼此,让爱做主,给爱一次机会。在人到中年,白发苍苍之时,带着满腹沧桑进入未知的爱情重建。
我们一起做的第一件事是动手布置了一个工作室,其间有协作,有分歧,争论不休,但结果尚可。
然后,因行为习惯的差异导致激烈的冲突:争吵、谈判;宣泄、最后通牒,妥协;谁都能体会到,在无法让步与分手的警告之下,掩藏着对对方离去的害怕和不舍;情,在冰山之下像翻涌的岩浆。
然后,我冷静反思,发现在如此长时间和如此多的刺激裹挟之下,头脑已经混乱不清,行为和情绪都已经失控,旧的应对方式不直觉反复运用,旧的结局也周而复始呈现。那是让人爱恨交加的漫长马拉松,消耗透支已让我生厌和痛恶。
必须改变,马上改变!我就像是驾驶一艘破败的小船,在风高浪急的瞬间迅速掉头,以理性、成熟的方式,以生活、爱为依托,用全新的状态和他互动。回报随之出现:一切都从痛苦中被解放,真正的状态开启了。
生活的第一个内容是做可口的饭菜。以前我尽管也是倾尽全力为一家人做饭,但真正的动力是“应该”的强迫与讨好。因此,饭做得很累,并且常难可口如意。
经过了这十几年的成长,我从“应该”和讨好中解放了出来,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不再有负担。更重要的一点是,有次回到老家跟年迈的爸妈一同生活了十余日,发现老妈节俭的生活理念和将就的饮食习惯,对人的食欲其实是具有极强破坏作用的,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对生活的厌倦情绪。
这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衣食住行的合理满足,是一个人热爱生活的基础,而热爱生活是保持鲜活生命力的前提,生命有了新鲜活力才不会出现抑郁。既然爱一个人,那就让他享受生活的美味吧!我心甘情愿奉献美食,心情好,食物就会做得轻松且可口。一股感慨涌上心头:感谢小红书,感谢酷暑中的凉风,感谢上苍在十几年的分离后让他愿意回家!
顺其自然,我们有了第二项生活内容:黄昏健步。他想保持锻炼的习惯,我装不下饭的小肚子也需要甩掉,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组成了二人健走自助小组。每晚锻炼,选择不同的路径,或公园或河滨,在磨肩接踵间享受着大汗淋漓的舒服通透。
今天,我们沿着滨河路走下去,他很照顾我,他随我的运动承受量走而不是他原来坚持的跑,路上夜钓的人和车很多,他让我走在他的右侧;一路之上,草木茂盛,河水蜿蜒,知了欢唱,渔火明灭,爱人温柔。我们或快走或慢行,一口气环绕沙颍河就是三四公里。
毕竟体质虚弱,半个小时之后,疲惫感便席卷全身,我走路有些晃悠,意识有点恍惚,不期然间竟问了一句:如果在你出来时,我已经死了怎么办?“别说傻话。”他似乎很回避这种情况,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到,“那样,两个孩子和你的娘家人都不会饶过我!”他看似回答实则是转移了话题。我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一直不愿意用言语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或情感,宁愿用文字。
我不再说,请求停下来歇息。
席地而坐,我汗如雨下,静静地看着河面上隐约的灯光,看着身边的人,有着感动的想法,却没有感动的情绪,心似乎是麻木的。突然,有股悲凉的心绪向上涌来,我失控般泪水滂沱。恍惚间像一个生人在为死去的人哀伤——那何尝不是另一个自我呢?一个已逝去多年却从未被哀悼的自己。
黑暗中他并未察觉这一切,要我们结束休息继续走,我请他再缓一会,如此反复两次,他终于发现了我的眼泪,调侃道:“你又幸福的哭了?”
我如实向他表达内心的感受,他好像不太能理解。而我却猛然间理解了自己——我联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梦:我和妈妈正在老家的老屋里愉快聊天,忽然,赤身裸体的大姑父拉着一辆架子车直冲进屋,车上放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满是泥污的年轻女孩,显然她已经死了。我和妈吓得魂飞魄散,揣摩着对策。我看着那女子,明白他们俩因不正当男女关系发生冲突导致误杀。我很讨厌地细看之下,又觉那女子身材窈窕,皮肤细白,当是个纯洁美丽之人……
在惊恐中梦醒,因无法解明梦境的寓意,由之我病了一个多月,尽管以后解读了一次又一次,却次次不同,终是不得要领。今夜我醍醐灌顶确认了那个梦的含义:丈夫的外遇,杀死了感情上的我,而我无力应对。此时此刻,我为那部分被杀死的我哀伤,而这亦是这些年来我思维和理性发展,而情感枯竭麻木、内心分离的根本原因。
这样明确的哀悼,迟到了十数年,让我在漫长的时间黑夜里,行尸走肉般抑郁独行。而今,在黑暗中,因有他陪伴,唤醒了我孤苦的灵魂,终于可以为丧逝哀伤了,这便是希望:新生总是在死亡的哀悼声中分娩诞生!
新的生活,新的关系,在浴火重生后的两个人之间,闪烁着希望之光。即便余程长短未知,尽管白发已尽苍茫,花开在夕阳又何妨?也许,我们的爱,正是那朵开在黑暗中的夕颜……
破镜重圆,秉着希望之光,让爱掌舵,我们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