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父亲迷惘了,惆怅了。他对着河堤、高楼以及遥远的傍晚幻境叹气。因此,傍晚跳舞时,他没有了往日的激情。王曼丽主动找到他。他们沿着长堤漫步,妇人望着长河与即将滑落的夕阳,她问,听说过水上的印象火舞吗?父亲不明所以,又怕她耻笑,装作点头。
做起来吧,我投资!
你投资?
按照我的方案去做,明天会有人送来。
妇人一走,父亲屁颠屁颠像个孩子,拖着风。
在水下设置了升降舞台,水底的滑轮装置连接着岸上一个控制台,那是一间小屋。同时升降台上安置了各种照明设备,岸边更不用说了,各种装置应有尽有。一个月的时间,花费不少。正当水上印象舞台如火如荼建设进行中时,作为这场印象火舞的女主角王曼丽登上了高台。那天的前一天下了小雨,尽管是小雨,整个湾仔镇都是湿漉漉的。升降舞台被某种水汽笼罩了一天,尽管工作人员擦拭了无数遍。也许是父亲的疏忽,王曼丽在空中表演一个旋转飞翔时,长长的尾裙没有展开,牵引绳也随着滑落,她重重地摔在前面的铁板舞台上,脑袋受到剧烈地撞击。后来镇上人说整个湾仔镇镇民都听到了这一声撞击。
3
因为这次事故,父亲被镇上解职,他也将火舞队解散。他还是到天城做厨师,和以前不同,白天黑夜,他都在天城忙碌,成专职了。可是这事后的五年,父亲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母亲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他死活也不去。一个冬日深夜,天气奇寒,他骑着一辆摩托车,从天城回湾仔镇。前面来了一辆卡车,灯光一照,他心里一慌,连人带车栽入河里。后来,我常到父亲出事地查看:道路宽敞,栏杆有一米多高,父亲怎么就一下子翻越了过去?我将疑惑说给母亲。母亲总是在看书。我跺着脚,来回踱步。她才抬起头来,眼镜片后的眼角与眉宇充满了褶皱。我再说,她根本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父亲到底怎么死的?十五岁时某一天傍晚我又问母亲。她低头寻书,然后淡淡道,兴许被水鬼捉去了呗!女鬼吧?
女鬼?我尖叫一声,又哆嗦一阵。因为就在昨日,我与几个小伙伴骑着自行车到了天山。天山在湾仔河右侧,从天山脚下河向对岸游五百米就到了湾仔桥——父亲的出事地。山下的医院倾斜在光洁的天山长坡上,而近处高大的山体,让人联想到巨人牵带不断的阴囊附件。我们累了,就将自行车扔在路边,见四下无人,便解开裤子,滚烫的尿液奔腾出去,朝着脚下的建筑物飞泻而下。
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在屋子里跳舞!张三放下望远镜,嘴巴久久不能合拢。
鬼吧?
听说你爹喜欢会跳舞的女人,爷爷说,会跳舞的女人都是“聊斋女”。
你爷爷还没死?
你爷爷才死呢!
张三指着山下的医院。我们骑着自行车偷偷溜到医院后院。一片梧桐树丛里,阳光敲打着宽大的树叶,鼓点般落在四周以及我们光洁的手背上,伴随着一声声清脆滑溜的声响,巨大的苍白空间迅速令我们燥热起来。树下近处的排水管嘎嘎作响。我与张三端坐在一棵梧桐树上,麦小白与郁离在我们头顶的另一个枝杈端坐。这棵梧桐树长得奇妙,像人所为,又似乎天然而生。说是天生,因为根本找不到人为的痕迹;若是人为,这树桩长到一米半左右时,四散斜生出枝杈,斜生的枝杈大约伸展不到半米处竖直而生,像一个硕大的手掌。因此,落成一个像如来佛祖的掌心。
此时,张三的望远镜发挥了巨大作用。我们端坐在树桩上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前方的房间,感谢天公作美,让我们四个不谙世事的家伙一饱眼福。在以后的10年里,每每朋友相聚,畅快聊天,这一幕都成为我们最为精彩的谈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跳过一段火舞后,开始写毛笔字,她穿一身白。因为白日,若在黑夜,非把人吓个半死不可。我觉得没有意思,正要下树。哪知张三嘟囔着:为什么要烧掉呢?我立刻抢过望远镜望,女人焚烧完书法作品后,又跳起舞来,并且还高声唱了歌:
河底冰凉,快起床
你的家乡在远方
一段木节啪啪啪
一节舞蹈呼呼呼
湾仔镇的鱼儿都嫌你腥臭
打个响指吧,有鲨鱼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