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燕一听就急了:亏你们这些男人想得出,李鸣启胆子可真够大的,那是野生动物,犯法的知不知道?自从他上任,我就从来没找到过成就感。
马波说:成就感呵,孩子生下来,你就有了。
万小燕声音忽然就弱了下来:马波马波你真走哇,留下我一个人在家,我怕呀。这时,马波其实已经没了底气,声音也弱了下来,马波说:那你就,等我回来再生嘛。
马波也不想走,晚上躺在床上,一只手摸着万小燕的肚子一边想,女人生孩子,不是小事情,路上万一出了问题就回不来了。于是耳朵便伏了上去,听见那个黑暗中等待来世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咚咚”跳动着,均匀且安静,就觉每个人都是一样啊,先在娘肚子里踢蹬,然后,再出去闯荡,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其实苦着呢。过去老婆怀不上,两人见了别人家的小孩,心里总是醋溜溜的。待李鸣启开始操持破产,三十岁的老婆,肚子竟及时鼓了起来,又想起孙处长夫人的黄羊,竟对万小燕说出了一句挺奢侈的话,马波说:
你也该,吃只黄羊的。
万小燕顺势把马波那只手拿了下去,望着屋顶说:你多硬的心肠。照你和李鸣启这样,我这后半生跟你可怎么过呀。知道丈夫也赌着气,说完又开始替丈夫担心,万小燕说:马波,你可快去快回呀。如果有人抓你,你就别停车,你就快跑。忽然觉得身边有了细微响声,扭头才发现,身边的男人已经起了鼾声。
李鸣启搞破产,是因为被老厂长路一龙给骗了。当一个人承认自己是个傻瓜时,大多为时已晚。当年路一龙辞职去深圳,上边下来考察,民意测验选票最多的便是李鸣启。某种意义上,李鸣启是被工人们给抬上去的。那时他只是个车间主任,流动红旗像被他钉在了墙上,他领导的机加工车间,就是千斤顶厂的“梦之队”,放在谁身上都相信,跟着这个人走不会有亏吃。记得交接那一刻,场面多感人呵,路一龙拉着李鸣启的一只手说:
鸣启呀,我老了,扛不住了。你学历高又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这个厂,就看你的了。
望着眼前的老厂长,李鸣启当时眼圈就红了半边,自己在路一龙手下干了这么多年,路一龙为这个厂操了多少心呵。有多少次,李鸣启坐在马路边吃抻面,都碰上了路一龙,看着他满头大汗,低头闷在那里的样子,他相信这样的干部已经不多了,面对眼前这个好人,自己一定把工作干得更好才是。待路一龙最后一次离开厂区时,那辆奥迪已经开出很远了,李鸣启的目光还傻子似的把它追在那里呢,有些留恋,有些上下级的情分,有些空空荡荡,甚至也有些崇拜。
随着一颗棋子的慢慢移动,形势也逐渐现出分寸。这路一龙身后留下了埋伏,在希望的朝霞中走上厂长位置的李鸣启,干了不到半年,轰轰隆隆的机器就停了。直到这时李鸣启才吃透,这个早晨玩抻面的人,明修栈道的背后,早已暗渡陈仓了。路一龙带走了主管销售的副厂长和几名技术骨干,在南方与人合办了同样一个厂,销售渠道全在他手里,李鸣启这边的产品,很快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挤出了市场。随着产品滞销,先是要账堵家门,再是降奖金,降工资,工人们眼里的目光完全不是当初的样子,见了他,个个就像有了多少深仇大恨似的。李鸣启完全被市场打蒙了。满肚子抱负,其实一开始就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那种感觉,比被老婆戴上绿帽子还难过。
李鸣启也给路一龙通过电话,他得找他。但通话结果比预期的还糟,如同哪个人打在面粉里的拳头。李鸣启问他说:
你不该这么骗我,你的厂子,已经让你搞垮了。你就不心疼吗?
那边的口气既温和又坚定,路一龙说:怎么是骗呢,这就是市场。这些年我给它操了太多的心。你说的厂子,怎么会是我的呢?那是国家的,现在这个厂才是我的。实在撑不住,你也过来吧,还给我当车间主任,你真的是个好主任。路一龙的话没说完,李鸣启已经抵挡不住,撂了电话。
把他打蒙的不仅是市场,还有当初热情举荐他的工人们。就在上个月,李鸣启陪客人,回家已是后半夜,刚走进自家楼道,听见身后有动静,未待转身,脑袋就被个黑影拍上了,李鸣启天旋地转满脸是血,连个人毛也没看见,留在地上的,是块比这个厂长还要新鲜的板砖。立在黑暗中的李鸣启,捂着黏糊糊的脑袋,不知这是谁干的,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你给人家开不出工资,病人躺在医院里交不起药费,就不让人家出口气吗?望着黑洞洞的楼口,李鸣启转了好几圈,冲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连续大喊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