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波在雪地上绕着,远处开始现出村庄的轮廓,山坡上白雪覆盖的羊圈逐渐清晰,见到羊圈就等于见到了人。
落在雪地上的羊圈,与牛圈马圈不一样,围在那里,只是些齐腰高的栅栏,低矮松散,有些象征性,又像羊一样简单地脆弱。因为有着那些隐隐的不情愿,马波真是不想再走了。他想他应该把眼前的事情停一下,就像那次送礼,人家不收,不收就先放一放,然后便有了办法。这时便想起车上那架照相机,相机是公家配的,接待客人时,说不定哪个场面,李鸣启就会派上用场,今天自己也该派它用场了。孙处长算个什么东西?真的走不出去,老子就回家。这时的马波,只想玩儿!
马波先在羊圈旁边拍了几张,都很勉强,然后直着脖子往羊圈里张望。圈里没有什么特殊,羊圈能有什么特殊的呢,只是一群白山羊。羊们,像大团脏乱的棉絮扎在那里,并没有想像中的白洁,只有几只公羊,昂着小心的头颅望着他。
屋里走出个身板直挺的牧民。这个猫在窗子里的人,一定早就看见马波了,那人说:这位远道客人……找水喝?
马波说:看看羊。
啊。你看羊。
我就是想看一看。这么多羊。
羊,有啥好看的呢?羊就是羊。
养了多少只呢?
二十六,母羊已经怀上了,明年一开春,就是四十多。马波看见那个人,裹了裹那张羊皮大衣。
马波扶在羊栏上,下巴担在上面,看着那些羊,一下一下慢慢地点头,让人很难弄清是些什么意思,也许是想清了一些问题,又也许,还在撕扯着刚才的头绪。
马波说:你可是羊丁兴旺呢。
那人说:也不兴旺,我们这里人家,最多养了二百多只呢。草场早就封了,要花钱买饲料的,谁有钱,谁买的羊就多。
马波伏在那里,又问:你们这里,能见到黄羊么?
你说黄羊?谁敢动哇,早些年被人捕得差不多了,开着吉普车,冲锋枪扫。现在禁猎了,再说,前面就是河北跟内蒙交界,多数黄羊都跑到那边去了。这里只是个坝坡子,哪里见得到。
马波说:我就见到了,那么大一群,跑在雪地上,漂亮极了。
那人说:那你是好运气,我们平时都看不见。就是见了,也不能动它。再往前,就是检查站了。牧人的话刚说完,马波抬眼便定住了,对面几张白色的羊皮,正在风中抖动,眼前立时睡醒了似的现出了光亮。
马波问那人说:老哥,我要买你一张羊皮,开个价吧。
羊皮?没熟过呢,不能卖。
马波说:你开个价。
那人嘴角莫名其妙地咧了一下,说:我不是不想卖,你买回去没办法用的。
马波说:你别管我怎么用。你开个价。
真心买呀?坝上的人不会做买卖,都是自己熟它,卖六十。生的,二十,你真心买,就拿走。
我买。马波说完就掏钱。
买卖成交得挺顺利,直到把车开出去很远,马波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牧民,还在奇怪地望着他。
转过山弯,再往前就是检查站了。
马波把车停下来,很得意也很自信。他要把这只黄羊做个伪装,像那支歌里唱到的,给它也披上一张羊皮,否则检查站你是过不去的。但马波把它端详在那里,很快又发现了问题,羊皮套在黄羊身上,像个小孩子披上了一张羊皮袄,羊皮没有头,盖在那里的黄羊不伦不类,连马波自己都信不过,更不要说检查站了,就觉自己刚才的想法,愚蠢得像个没长脑子的人。一张羊皮,毕竟给了马波启发,伪装与欺骗,竟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呵。又想,魔术师的高明就在于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就什么也不怕了。想到这里,马波又有了想法,随即掉转车头,把车开了回去。
那人再从屋里出来时,眼光里已经有了大疑惑,两只胳膊抱在门框上问他:丢下东西啦?
我再买你一只羊。公羊。马波说着,已经走到了羊圈。
那人说:城里也养羊吗?
马波说:要杀了的。
你这就瞎胡闹了,杀羊期已经过了,公羊更是宰不得。
你再开个价吧。我给钱。
多少钱也不能卖。该杀的都杀了,留下的都是些好羊,你赶紧走吧你。那人转身一头钻进屋,把马波扔在了雪地上。
情急之下的马波,紧跟着追了进去。他不能再有过多的耽搁,早晨6点出来,现在已近中午,难道还要夜里去敲孙处长家门吗?完全来自下意识的情急,马波捧着照相机追进了那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