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好哇——打得好!
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李鸣启反而坚定了信心,静默的厂房,只是路一龙金蝉蜕下的一具空壳,又像个病入膏肓等死的病人,眼下就是八个神仙帮他,也过不去这个海了。李鸣启像当初争取资金一样,开始了全力以赴的破产行动。先开班子会,再找市里找省里。真正操作起来,李鸣启才发现,“破产”两个字并非那么简单,也得求人,求人就要公关,就得搭交情,就要去酒桌上吃就要送。送,也得有方法,那天晚上请国资委吴主任吃饭,临走时李鸣启备了一兜山榛子,里面装着两万块钱。李鸣启使了个眼色,马波迅速递上去说:
吴主任,一点小意思,这土特产,比金子还贵重,您可千万别送人呵。
吴主任那天酒喝得不错,一张脸红彤彤的。吴主任说:土特产,我就收下,不收你们也不高兴,谁也别想给我来邪的。
第二天吴主任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得李鸣启一惊一乍的,吴主任说:先准备材料,你们要有思想准备,搞破产不是个小事情,这是说破就破的吗?但李鸣启心里毕竟有了底,撂下电话就乐了:钱这玩意儿真灵啊,不来邪的行吗?接着来!第二天就开始请国资委科级干部,几天里花出去好几万。看着李鸣启打肿脸充胖子,抛砖头似的一捆捆扔钱,马波就心疼。马波说:
厂长啊,咱别吃了,这可是银行的钱,吃到最后,你可怎么收场呢?
李鸣启毫不犹豫:不吃?只有吃,才能把事办成,这个锅,只有砸了才能卖出钱,对职工才能有交待。花多少有银行兜着。又说:再这么挺下去,我的脑袋恐怕就不是拍砖头了。这个产,必须一破到底!
2
马波的车开到坝根子时,雪已经散漫地落下,又像是来自空中小心的试探。
坝上的雪总是这样,先是细碎的一些,一旦风起,很快变了性子铺天盖地,雪下得最猛时,便是打开车灯,眼前也只能看出几米远。塞罕草原被四季更替变幻着,隐藏的那些危机,绝不仅是眼前的雪,每个季节都似一场戏,到处有着各自的悬念。传说一个卡车司机,赶上大雪迷了路,怀抱一块石头冻死那里,找到他时,脸上居然挂着灿烂的微笑。马波不知这故事真假,但他知道草原上的冬季,有时在你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定会毫不客气。其它季节呢,如果不小心,有时会陷进大滩泡子地,走着走着,前面一个人就没了。
马波赶到塞罕林场时,雪已经下疯了,与老宋也是熟透了,每年夏天的旅游,在老宋眼里马波就是送钱的财神。见了老宋,马波就想,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人,也真是有本事呵,居然弄住了黄羊。他也真敢!
老宋说:这羊弄得太不容易了,派出去三个人,转了一秋才搞到手。专要这一口的,是个什么人物啊。
马波说:别问,不就是一只羊嘛。
老宋说:关键是牧民不肯说实话,比猴儿都精。他们说,你们是管这个的,又有林业公安,这不是给人下套子吗?鬼都不会信。后来请了一顿饭,又加了五百块钱,你们厂长要的,才是个缺。又说:弄黄羊可是犯法的,马波你赶紧给我走,一手钱一手货,只要扔到车上,天塌下来与我老宋也无关。你记住,打死也不能说从我手弄出去的,黄羊进了别人肚子,我还得活呢。老宋说完,拽着马波就往外走。
羊是从地窖里扯出的。马波先是看见了那个黑洞,然后才看见了羊,感觉并不好。这是一只公羊,把头歪在那里,早已冻僵。马波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颗子弹是从胸膛穿过的,残留的血迹像块紫色的泥土,几根秋天的草茎还挂在嘴角上,瞬间带来的死亡,只留下两只羊眼吃惊地望着天空,像是有话要说。马波迅速让人把羊扔上车,然后对老宋说:
这雪是越下越紧,上山容易下山难,估计,我不能往回返了。你还有没有别的路好走?
老宋说:你不是去省城吗?有哇,有缓路,往西,一直往西,绕过凤山,就是河北内蒙交界,贴着界边,多走三十里你就过去了。你看这雪下的,再不走你就出不去了,送什么黄羊,送个鸡毛吧你,赶紧走。
启程时刮起了风,新鲜的雪被轻易地卷起来,天地间白魔乱舞,塞罕草原现出的是恒久无奈的混沌。冬季里大雪覆盖的草原毫无生机,两侧的落叶松,像是无数伸张的手臂直指天空,所有的生灵,正沉浸在下一个春天的等待。好在雪下疯之前马波抢上了坝顶,白雪逐渐掩埋的道路,心态平和曲缓起伏,又被两侧白桦林落叶松切开,这样便明确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