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马波看上去完全像个孩子,变化首先出现在那张圆乎乎的娃娃脸,那张曾经肌肉僵硬的脸,已经非常乖戾,有些献媚有些急切有些无耻地绽开了草原上金莲花般的笑容。
马波说:大哥,我也是塞罕草原上长大的人,你看看我这胳膊,再看我这手,我还有个蒙古名字呢,叫宝勒,是碌碌的意思。你认识老宋不?宋场长。
我不管你什么宋场长,只管我的羊。一只也不能卖。那牧民,已经对眼前这个磨磨叽叽的人失去了兴趣。
马波说:那就不说老宋。来吧,让我给你照张相。马波说着,已经举起了相机。
那人就笑了:照相?最不讲信用的就是你们这些城里人,你知道我照了多少相吗?照完就跑,一张也没见过。说出来不怕你不高兴,你们城里人,全是骗子。
马波说:我给你对羊发誓,对着这个大雪天发誓行不行?明年夏天,一定把照片给你送过来。你开个价吧。说着,闪光灯已经“咔嚓”闪了一下。闪光灯一闪,就是正式拍照了,一下又一下,像是记者在抓拍。马波一边拍一边说:
大哥,你如果不相信,我把大衣压在这里行不行?“咔嚓”。你这形象真是好,一定是个好心肠。“咔嚓”。你别以为我是城里人,我是喝塞罕草原羊奶长大的。“咔嚓”。我很快就没工作了。“咔嚓咔嚓”……马波左一下右一下,给他屋里屋外拍了十几张,再坐下时,那人的语气已经和缓,开始跟他谈价钱了。
马波说:我就要你一只公羊。
三百?只要你不骗我,再舍不得我也给你。那人说。
是羊早晚都有个宰,三百不多。马波心想,到底不是黄羊。
我还是不能卖。
五百。马波说着,已经把钱掏出来扔在土炕上。再抬头,见那人已经把刀横着叼在嘴上,一头钻进了羊圈。
那只公羊被拖出去的时候,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院子上空发出尖利垂死的叫声,更多的大羊小羊公羊母羊紧随其后,整个院子很快被羊群的叫声填满了。
待马波的车开到检查站,心里到底有些紧张,就觉自己刚才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羊,只要稍一翻动,自己就完蛋了。再想往回返,已经来不及,因为他看见那两个寂寞的林警,一高一矮,黄色小旗已迅速指向了他。
矮个子问他:去哪?
马波说应该回承德,然后再去省城,雪太大,不敢从那边走了。
高个子说: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早就看见你了,为什么又折了回去?打开后备箱!两人说着已经绕到车尾。
两只羊混躺那里,黄羊的头被另一只白羊压着,显得很拥挤。羊呀,他们说。这时马波的烟已经非常及时地递了上去,“啪”一声点燃了打火机,那样子,很像哪个电影里的侦察员。点燃的烟,似乎未能转移注意力,矮个子又问马波:
你给我说说,你跑个啥呢?心虚了吧。
这就好答复了,应对这样的场面,马波已经练习多次,同时就觉眼下,真的又发现了一处风景。马波说:
你看,今天这雪,多好啊!我是个摄影家呢。
眼下的马波,已经不亚于看见了那处羊圈,他已经再次发现了新的题材,它似乎就应该叫什么“森林警察”之歌,说话间已经拎出了相机:
站好,都站好!多么敬业的人哪。
马波说着,已将人推到了屋檐底下。他不知道这两个人,这时为什么会如此顺从,缓缓挺直了上身,那样子,有些拘谨,也有着些羞涩,矮个子歪着头,很配合地靠在了高个子肩上,就这么一靠,马波的心已经落进了肚里。
马波说: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呢。草原上的英雄们,给我点时间,多好的题材。又说:这摄影可不是乱拍的,要讲究光线讲究焦距,还有构图。
马波先是仰拍,仰拍可以突出人的气势。然后是侧拍,侧拍就有些剪影的意思。再是平拍,平拍有些平庸,却能体现日常生活的写照,我们的生活不是早已太平庸了吗?所以,平拍最难。马波又把镜头对准了警徽,慢慢移到眼睛,由警徽和眼睛组合的画面既威严又神采。停下来时,心里已经有了底数,马波说:姓名,留下你们的地址和姓名。你们很快会在晚报上见到自己的。
那矮个子,始终很会摆姿势的矮个子,伸手拍了拍马波的肩,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暧昧。马波这就不知什么意思了,也不知后面还会发生哪些事情,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个表扬,也可以理解为,你小子,别给我装腔作势啦。他不说话,只把马波上下端详,过了一会儿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