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眼里迅速聚集上新的眼泪水,表情有些费力,显得迷迷瞪瞪:“那他,到底有没有病,还是突然发作……”
“你可不可以谈谈,那天晚上,吃完肉骨头回去的晚上,他到底怎么样的?”副研究员像个小侦探那样地提示道。是啊,那晚上回去之后的情况,刘念都还没有提到呢!我们心头一亮,听出副研究员的几分用心。
“噢,那个晚上……”刘念慢吞吞地,边想边说,“我本以为他肯定要呕吐或是怎么样。但是还好,也就是花了点时间洗手、刷牙,其他没什么特别的。我盯着追问他是否生气,或是以后的饮食是否照旧,他含糊地摇摇头,不大肯谈。我只好跟他聊了会儿别的,观察着,尽量地多呆会儿……”这全是费话么,一点信息量都没有。刘念犹豫着,停了下来。
“还有?”副研究员追问。我们都屏住气。
“嗯,都要说吗……”刘念脸颊微红,她别过脸去,“我一般等他洗完澡后才走,因为我喜欢闻他脱下来的衣服的味道……不过,真怪!你们知道吗,那天,他的衣服不香了,完全不香了,而是像所有人一样,带着脑油与汗味,这可从来没有过!我闻了那么多次,这是头一回……他出来时,我什么都没说,也没任何表示。可是,我看来出,他什么都清楚,他自己一定早已知道。他冲我那样笑了一笑,然后漫不经心地拢起他的衣服……
“他站在床边,我站在桌子边,那么小的屋子,实际上我们之间很近。
“终于,他问了我一句实质性的:今天,你其实也希望我啃那块骨头,对不对?你也希望,我像他们一样正常、成为大多数,对吗……”
“那你怎么说?”副研究员打断,严厉地盯着刘念——他成功地左右起事件的格局,如同筑渠引水,他让爱情的成分流了进来。
刘念支吾起来:“我……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也说不清我的心理……某种意义上,我的确是希望他啃的,我希望他恢复一些……不过,我也不能确定,因为我所爱的,正是一个不可理解、与众不同的秦邑,如果他真的变回去,变成一个正常的旧秦邑,我又会不会仍然喜欢他呢?总之,我就什么也没说。”
“你看,你看,太糟了,你不回答他!这不就等于默认!这对他的打击会多么大!简直是毁灭性的!我们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我们说什么都等于是放屁,他最在乎的只是你的意见!唉,都弄成这样了,你怎么就放心丢下他一个人走?你呀,太大意了!”副研究员大声叹息,我们也跟着一起叹息。看来真是这样的。
刘念无力地摇摇头:“我没有大意……”她沉默了,不太长,忽然咽了口唾沫,用很明亮、确凿的语气,宣布了她的大秘密,“他后来跟我做爱了……那天晚上,我很幸福,从来没有过的!”
我们全体噤声了。
太意外了,这是我们的初衷吗,是我们所能预料到的结果吗。不管怎么说,该恭喜刘念吧,这不是她一直渴望着的爱的实现吗。
副研究员把那几页秦邑留下的纸折了又打开,再重新折上,又打开。他突然短促地冷笑一声:“唉,刘念,你早就应当跟我们说实话的。怪不得你一开始就答应我们喊他来了,你一定用了许多的办法说服他来赴我们这个鸿门宴?你其实已经预料到我们那天可能会做什么!天,恋爱中的女人!多么糊涂又多么阴险,你是想假借我们之手……”
“我真的早已预料到吗?”刘念怔怔地自问,但随即自我申辩,“可我一点没有逼他,真的,我提出来,他看看我,也就应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他对万事万物都十分客气、把自己排在世界最后一位的吗……就像那根骨头,我为什么不怪你们,因为事实上并没有人一定要他去啃……也包括做爱,我完全没有主动,完了之后,他还那样有情有义地跟我道别……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其实是这个:他干吗要跳老虎笼子呢?他对哪一桩事不满意?吃了肉,还是做了爱?他这样,我算是怎么回事嘛……”
我们没有交换眼色,但我们真的大感轻松。虽然在这同时,也依稀替秦邑感到有些凄惨,那家伙,的确可怜,瞧,刘念是被所谓的爱情一叶遮目了,她完全不明白秦邑——客观地说,事情应当跟吃肉或做爱没关系,甚至跟我们那些伟大但狗屁理论的压迫与刺激也没关系,就在某一个……我们所不能抵达、无法理解的瞬间,秦邑就已拿定主意,他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开辟一个新的孤独之所,以此来推翻对他的一切否定与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