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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 们

时间:2024-08-0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在上帝眼里,人绝不是他唯一的子民。因为禀赋智慧,在自然的家园中,人近乎长子的角色,担当着某种家族主脉的承递,及抚饲幼小的责任。那所有盛纳着生命的,都是人类血缘意义的亲人。

  西直门外大街137号,多少年来这都是全北京我最热爱的地方。动物园,几乎介入每个城市孩子的童年,直到他们长大以后把它迅速遗忘。在成长过程中,人总是不断牺牲一些情感为代价来证实他的成熟。毕竟身处“人”的社会,不是动物的国度,我们对同宗都不免伤害,何谈对异类的关爱?已是多年的习惯,我至今常去动物园,带上水果、面包之类,这让我有种错觉——仿若探视病床上的家人,我去看望铁栅后的它们。

  我选择一些平常的工作日独自前往,刻意避开节假日。我和它们都向往着相对的安静。公园里有一些幼童,被父母怀抱着、带领着,许多动物的名字将第一次从他们的嘴里发出。更大的孩子们正在学校中,在识字课本的威严面孔下,开始学习抽象的文字来代替这些具体的动物,就像犯人囚服上的数字将代替他们真正的名氏。城市中的动物原本就形同犯人,是被关押的对象。

  有时候我去得很早,夜晚的潮气还没有散尽。孔雀收藏着一把绝代华丽的扇子,它们喜欢在这个时刻把它打开。阳光的丝线在扇羽上编织着,光影变幻,璀璨夺目。孔雀是世袭的贵族。收藏善的人是安祥的,收藏真的人是力量的,所有收藏美的人都是高贵的。

  鸟类是我喜欢的动物群落,飞翔使它们接近天国,鸟是神所能允许的离自己最近的动物。在鸣禽馆中,不大的笼内集中了几十种绚丽的鸟儿,那种美太奢侈了。坐在鸣禽馆的湖边,看着那些天鹅、鹈鹕、绿头鸭和雁,我有时离开得很晚。禽鸟有的站在岛上,有的游在水里,整个天空就那么空着。鸟儿本是种植在天空的花朵,现在它们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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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多数动物一样,鸟类的雄性比雌性漂亮得多。那色彩缤纷、尾羽飘逸的堂伟男子旁边,是它毫无姿色可言的糟糠之妻。只为雌鸟可以生蛋繁衍后代(一些鸟的孵蛋工作都是由雌雄双方甚至是雄鸟来完成的),这位集力量、外貌、勇气于一身,并以宗族利益为重的男子向它的配偶歌唱着、开屏着,营建巢窠,与竞争者展开决斗……我们身边的男人们不停地抱怨立身处世的艰难、义务责任的沉重,可想想看,如果你们在动物界里做男人会比现在累得多呢!在这种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有怨言的榜样面前,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动物须眉的独当一面虽精神可嘉,但显然不如人类的做法狡猾。由男人来掌握力量和勇气,由女人来掌握容貌和柔情,不仅调动了双方潜能,此种均匀用力方式也推动了社会进步。如果动物采取另一种方式的女权主义,哼哼,试看那时动物文明!

  很多人认为动物园的焦点在大熊猫身上。这当然是由于数量的稀少,如果多得像草原上的马,熊猫掌会像猪蹄一样成为菜肴,决不允许它每天穿着双色皮袄躺在豪华套间里睡大觉。

  我从小就对熊猫感情泛泛,不觉得喜欢熊猫就表现了爱国情操。这种臃肿、单调又懒散的动物,被人们称为“活化石”,的确,当今时代人们忙碌、疾捷又多变,熊猫的品性显然是古代习惯的侥幸存留。

  熊猫面临灭种的危险,我积极赞成对其给予特别保护,就如同对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进行最大的救治努力。熊猫的处境与它低效的繁殖能力有关,它少动寡欲,好不容易受精产下幼仔又极易夭折。动物的繁殖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已决定了它们在世间的比例和数量。神在造物时做了诸种精细的安排,流露出他的偏袒:一枚桃核可以结出满树茂盛的桃子,而男人在性爱中难以计数的一次精子排量只产生一个孩子。尽管如此,人还是像细菌一样肆意繁殖了起来,可见人是上苍的逆子。

  即使灭顶之灾迫在眉睫,熊猫依然从容。据说它在野外的奔跑速度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慢,可惜在动物园里十有八九看到的是它可掬的睡态。许多动物都在紧张的生存环境中进化着、变异着,熊猫还是不紧不慢地行走、睡觉、计划生育。因为迟缓数量才少,因为少才得以保护,因为得以保护熊猫可以延续着它的迟缓——如斯循环,熊猫仿佛从起点就明白了终点。再看熊猫的“无为而治”,它简直成了参悟佛道的高人。

  当然,任何生物不可能绝对“以不变应万变”,熊猫的饮食结构曾由肉食改为草食。我主观上觉得不是由于食物的短缺,因为几乎在任何时候,可以成为肉的东西都比某种特别类型的植物要容易寻找得多。熊猫好像突然厌恶了杀生,转变为非暴力主义者。

  我的确对素食动物有格外的偏爱。我们习于把人的道德标准认定为放之四海的原则,比如,把肉食动物狮、虎、狼、豹视为凶恶残暴的代表,把草食动物鹿、羊、兔、牛视为温和良善的象征。以食物的选取来判定品质有偏颇之处,动物的天性不该武断地分割为善恶两派,但其中又的确存在某种对位关系,所以人有些好恶也是可以原谅的。

  肉食动物以草食动物为食粮,就像恶以善为营养。善滋育着恶的蓬勃生长,同时抑制着恶的无边蔓延,这奇特的二律背反关系埋藏在道德法则的深处。当狼吃掉羔羊,它揭示了善恶的两种走向:善是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就善的,恶是以壮大自己的方式来成就恶的。有时我觉得善的传播依靠一种基因关系,只有血亲意义上的温良之辈才能继承和传递;而恶近乎传染病症,它的扩散不需要苛刻的条件。这就易于推导出令人沮丧的结论:恶在力量上强于善。

  可是仅凭力量能够决定最后的输赢吗?我记得小时候读过泰戈尔的一句诗:“那使鹅卵石臻于完美的,并非槌的锤打,乃是水的轻歌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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