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jah似乎很惊讶,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在房间里溺水。但他看到浅月抬起头看他,目光仿佛一路看进他的身体里去。这让他周身生出一种微妙的异样感,就好像浅月不是在他面前,而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一样。在他说话和做出动作之前,浅月先开口说话:“你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我了吗?”
Elijah不知道,他无法回答。他没有告诉浅月的是,在他生活的城镇当中,好像每个人都有特异功能,他们都会做梦,都能够通过梦进入一个不可思议的意识空间。唯独他从来没有做过梦。
他同样没有告诉过浅月,梦在当地是重要的谈资。家人朋友坐在一起,会像分享午餐的面包一样非常自然地分享他们的梦境。然而Elijah没有任何梦境可以分享,不做梦的男孩逐渐在他的世界失去了语言,他在一种近似于被遗弃的孤独感中决定自己制造梦。
他无法做梦,但他可以看到梦的样子——意思是,在梦还没有完全变成梦的时候的样子。梦由一些随手可以取得的物质组成,不同的物质组成不同的梦。他开始试着收集身边各种有形无形的东西:羽毛、咖啡泡沫、书签、一首流行歌曲的第三分十五秒到三分三十秒。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用这些东西制造出了第一个梦,一个飘浮在眼前的泡泡,这是梦的其中一种形态。
他打算用更多种材料制造出更复杂的梦:被焚烧的照片留下的残渣、庆典上被杀死的公牛的血液、过期的桑葚果汁,还有水,很多的水,混合了大量消毒剂的泳池的水。这些材料可以制造出一个无限延展的巨大的梦。
他面前的梦里出现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时,他不知道她是谁。即使后来浅月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想过原来她就是他制造的梦中的那个人。这件事过于不可思议,超出了他对世界的理解范畴。所以梦究竟是什么?梦是意识的集合,还是通往远方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水连接着两个世界。
Elijah手中所持的是木偶线,而浅月还有她身边的一切——只是投在岩壁上的影子?
浅月注视着她面前的男人,她突然在陌生的国度遇到她生命的真相,从她第一次出现在Elijah制造的梦里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便有一部分成了梦境——成为在漂流的意识中摇摆不定的纸船。她想起坐在飞机上,旁边是一整个旅行团,导游像讲所有神秘的故事一样讲:在南美洲的一个村落里,人们同时活在现实世界和梦境之间。
这个故事事实上是在说,人会被现实世界和梦境分成两半。但梦境中的其他人呢?浅月想,他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另一部分吗?顺着水流一路向前,最终被引领到正确的去处?
男友可能必定是要死去的吧,影子要适时消失,把真实完整地归还给本体。
“我们去泳池吧。”浅月对Elijah说。她走进了神话之中,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自己回归水流。没关系的,她安静地想,水会告诉她,她确切地存在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