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Elijah问。
浅月蹲了下去，Elijah的声音好耳熟，她想。然后她觉得这整个场景都似曾相识，是Deja vu，即视感，她一定在梦里经历过相同的事。
她在动物园里晕倒了。
4
Elijah带她回了酒店，说是中暑。她躺在房间的沙发上，Elijah为她打湿毛巾敷在额头上，调侃她怎么像是一尾鱼，离开水就受不了。他的这句话也好耳熟，浅月一下子坐起来。他被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盯着Elijah看。她这才发现Elijah竟然好像她的男友，不是说他们长相相似，而是眼神，说话时的神态，连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几乎都完全一致。
“你之前有没有在哪里见过我?”浅月脱口而出。
“什么?”Elijah愣了一下。
“没什么。”浅月说，“可能我有点累了。”
“你是问，我之前有没有见过你吧。”Elijah沉吟片刻，“事实上……我真的觉得我见过你。”
Elijah说，他那天鼓起勇气跟她搭话，就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他二十几年都不曾走出过这个酷热的城镇，根本没有半点接触到东方女孩的机会。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曾经在哪里见到过浅月呢?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认真分析着Elijah见过浅月的可能性。这件事令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换一个对象，浅月可能认为他是在调情。当然，调情也没有什么不好，她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会在南美遇到什么灵魂伴侣。可Elijah实在太像她的男友了，简直像是男友的复制与延续。浅月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
“可能是梦吧。”浅月说，“你在梦里见到过我。”
“不。”Elijah马上认真地否认，“我从来不做梦。”
“不做梦?”浅月十分惊讶。
“是。”Elijah有些遗憾地点头，“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会做梦，但是我不会。我们这里的人对梦有一种信仰……他们认为，梦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我们既可以生活在这一边的世界，也可以生活在梦里。也有人一直就活在梦里，现在的现实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梦。但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个梦，不知道做梦是什么感觉。”
做梦是什么感觉?
做梦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浅月想，在梦中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自己身处梦里，梦中所有离奇的事你都会毫不怀疑地认为是现实。而也许站在梦的角度来看，这一侧现实中的事物才是非常荒诞离奇的也说不定。比如说，有没有某个国家或者村落，认为死亡只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过渡?再比如说，梦里的男友如果知道这一侧世界的自己已经死了，会不会大笑着觉得离谱呢?
她想去问问梦中的男友，他前一天从海里走了出来，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还在沙滩上等着她。这么说来，她最近的梦很像是电子游戏，从游戏中退出，重新登录后会回到之前所在的地图。
5
她真的回到了那片沙滩。
篝火仍旧在燃烧，然而她的同学都消失了，只剩下本该死去的男友安静地坐在火焰旁边。梦里的篝火是现实中的太阳，天空则是一片大海。
她感到篝火旁的男友的身影变得好薄，夏天会让很多事都显得不真实， 而男友的不真实却并不是因为夏天。她曾经觉得Elijah像是男友的复制，这句话也有另一种说法：男友是Elijah的影子。
一条线连接上了——她被自己的顿悟吓坏了。这就是梦的真相啊，在她做的第一个篝火梦中，她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之中有人并不存在，事实上那个不存在的人正是她自己。她也是一个影子，稀薄地生活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拙劣地模仿着他人的生活，虚假的人生就像针扎般的烈日一样持续落在身上。
她明白了，梦里的男友好像也知道她明白了。他低头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被篝火融化掉，变成在水中晃动的影子，水波晃一下，再晃一下，男友便在她面前消失了。
从梦中醒来后，她看到的是Elijah的侧脸。
现在不是晚上，是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想开口和Elijah说话，却见Elijah闭着眼睛，好像也正在睡着。
他不做梦。浅月想到他说过的话，怎么会有人从来不做梦呢?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慢慢靠近他，想近距离看看他睡着的样子。可是就在她试图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的一瞬间，她突然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包裹，就像是被拖进了大海深处一般。她因为不存在的水剧烈呛咳起来，咳嗽声把Elijah吵醒，海水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