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男友的死,浅月也并非半点悲伤都没有,只是比起悲伤,她更觉得这件事缺乏现实感。男友真的死了吗?还是只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当然,在一般的概念里,消失也就等同于死亡。但是……
她说不清楚,她模糊地认为,她和男友的关系——或者说男友在她心中的存在,并不应该因为他的死而终结。对她来说,男友就像她身下这片恒定的水流,世上不缺人造泳池,只要她躺在水中,男友便没有离开。
晚上十点她便上了床,本以为白天睡得太多,可能晚上会睡不着,继续失眠。事实上她这次倒头便睡,睡到后半夜,那篝火的梦又悄然无声地继续下去。
梦里,她的男友从海水中走了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下身穿一条泳裤,简直像是从海里生长出来的一样。
浅月很意外:“你跑到哪里去了?”
“游泳啊。”男友开朗地说,“你看海水,白天还是很透明的蓝色,现在就变成了纯黑色呢。”
“因为是晚上的海嘛……”
“你也过来游吧。”男友说,“你会游泳,为什么不下来?”他张望着篝火旁的人,“他们也不过来。”
“他们……”
“嗯?”
浅月看着男友,突然着急起来。怎么搞的,就连他都不知道吗?在他们这些人当中,有个人其实不是……
3
浅月又在这个时候醒来。
似乎所有的梦都是如此,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结束。如果在梦中千辛万苦地准备一餐火锅,那一定会在吃上第一口之前醒过来。梦中的谜题也是一样,不可能在梦中得到答案。
仍旧是和昨天一样的时间,也仍旧是同样的晴天。浅月先去了餐厅,吃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面包和咖啡,之后也照样去泳池漂浮。
Elijah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结束了两个小时的漂浮后上岸,发现泳池边有个棕色皮肤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被吓了一跳,险些直接跳回水里。那个男人笑起来,用眼神示意她过来。“我叫Elijah。”他说,“你呢?”
浅月以为这就是旅行中的搭讪,很多人都这样做。这个男人长相英俊,肌肉的形状很漂亮。她飞快地想,如果是和这样的人一起度过在南美剩余的假日,那她非常愿意。她说她叫浅月,二十四岁,中国人。
“来度假?”Elijah问。
“来度假。”
“一个人吗?”
“一个人。”
“我也是一个人。”Elijah说,“但我不是度假,我在这里工作。”
“我没有工作。”浅月说,“这次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但他在临出发之前出车祸死了。”
Elijah脸上浮现出惋惜和同情交杂的神情,叹了口气,假装开朗地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哪里玩玩吧。”
这是一个相当平凡乃至于拙劣的搭讪,然而对于浅月这种从未被人搭讪过的人来说,远没有挑选搭讪对象质量的资格。她不是美女,性格又沉闷无聊,是个如同混凝土一样的女生。而她此时被英俊的南美男人护着走在马路内侧,竟然生出莫名的心动,心跳加速,脸颊和耳朵发烫。她和男友交往的时候,都没有产生过类似的感觉。
她对男友的感觉,乃至于她对周围的世界的感觉都很微妙。具体形容起来,是她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真正的共鸣。她所有的情感都来自于一种模仿,时而有种把小腿和手臂交换了位置一样的倒错感。和男友相恋应该觉得幸福,男友死去应该觉得悲伤。只是她的悲伤太薄了,被烈日一晒就完全碎掉。
Elijah带她去动物园看动物,蓝紫金刚鹦鹉、树懒与凯门鳄。她的英语不算好,很快就听不懂Elijah说的话。她在想,男人跟陌生女孩搭讪,会约她来动物园吗?难道不应该是带她到酒店去?
她听不懂Elijah的话,只能看着他的脸,看他兴高采烈地给她介绍着蓝紫金刚鹦鹉。他像个白痴,像个幼儿园小孩,天真烂漫地对她背百度百科:这是世上最大的鹦鹉,翅膀展开后有一点五米,它的喙很有力,你知道有多有力吗?它甚至可以咬开椰子。
太阳太大了,浅月适应不了南美的热,Elijah的话密不透风,她觉得头晕,想回到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