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屠夫说:“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把戏台后的收藏间隔半间让他俩住。你回家替他们找一套旧铺盖送过来就行。”
小乙和花姑娘在金鸡镇又住了下来,只是小乙的神情气韵显得呆滞,笑起来远没有从前明亮坦然,花姑娘成天抱着那个缺胳膊的脏布娃娃愣神,不再像往常那样眼中只有小乙,即便看小乙,眼神也是飘忽忽。
秋葫芦媳妇来戏台处寻小乙和花姑娘,见到花姑娘这样子,心里一阵难过。她走到他俩跟前说:“小乙,我给你和花姑娘留了白霜似的糯谷草,你跟我去拿来。现在你们回来了,好好调养调养,过一年半年让花姑娘再生个孩子,日子就会像以前那样活泛起来。”
小乙睁着疲倦的大眼,恍惚如梦般看了秋葫芦媳妇一眼,没吱声,花姑娘只顾低头摆弄手中的布娃娃。秋葫芦媳妇感到一阵悲凉,不忍再多看他们一眼,难过地离开了。
镇中学退休教师钟唯,早年丧妻,一个儿子远在北京。也曾有过两次续弦,均因性格不合,没多久就分手了,孤独的晚年生活,只有二胡陪着他。这天他正在卧室里拉着他喜欢的《二泉映月》,猛抬头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居然是小乙,小乙似乎沉浸在音乐中,神情淡淡的,有点迷离。钟唯老师搬张凳子让他坐下来拉二胡,小乙摇着头,没接钟老师递过来的二胡。
傍晚,钟唯老师带着二胡散步般来到戏台不远处,见小乙正坐在戏台一侧给花姑娘戴一朵栀子花,花姑娘一动不动地任小乙在头上插弄,小乙每戴好一次就隔远点细瞧,不满意时又重新来过,好半天他们才戴好花。钟老师在一旁看了,已是满怀的感动。他紧走几步站在戏台下,向小乙招手,示意小乙接过二胡。小乙没接,只是愣着一双眼看他。钟老师诚恳地说:“小乙,这把二胡你留着,我家还有一把。”说罢,将二胡放在距离小乙两米左右的戏台边缘,冲小乙和花姑娘温和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乙慢慢爬过去,拿起二胡紧紧地抱着,突然之间双眼迸出了泪。
这天正是农历五月十五,也是金鸡镇人往年的大端午节,早些年这天是隆重的吃新面时节,而今天天是油面新馍,过不过端午节也无所谓,日子也蒙上了油垢滞积,不知不觉中人们早忘了这个节日。哪怕今夜月轮光满,天地间遍地馨凉,人们仍愿呆在闷躁的家中看电视或围桌打牌。
镇中心少有杂树,多数人家便养几盆花草,隔戏台不远处的人家栽种有栀子花,花儿在月夜清露中开得格外的幽润,香气儿一阵阵随小风潜过来。
小乙和花姑娘今夜变得活泛了许多。月正明时,小乙牵着头戴洁白栀子花的花姑娘登上了戏台,把二胡放在身侧,将花姑娘偎坐在怀里,花姑娘脑袋一晃动就一阵香气袭过来。不时地,他们抬头看月,因四围被群楼阻隔,只能看到戏场戏台那么块儿天,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仍是兴趣盎然。
夜渐深时,突然停电,打牌的纷纷散场,看电视的准备睡觉,夜彻底地静下来。
缥缥缈缈之间,隐约传来黄梅戏的曲调,人们屏息静气,依着这夜半清韵寻过来,他们从各个角落里慢慢汇聚到戏台前。
戏台上,花姑娘伏坐在小乙一侧,将小乙深深地凝望,小乙微闭着眼,前俯后仰正拉得欢,月亮格外明亮地临照,忽然间,小乙仰面对月声幽语沉地唱:“……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戏台下的金鸡镇人欷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