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陪夜的女人

时间:2023-11-26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朱山坡  阅读:

  女人搭乘乌篷船来到凤庄。

  这是一条很特别的船。除了特别扁小外,尖细而稍向上翘的船头,古香古色的船板和涂抹了厚厚一层桐油的船篷,还有断断续续引人发笑的马达声都引起了围观者的好奇。凤庄早就没有这种船了。其实,由于航道淤塞,又由于无鱼可打,不说轮船,连渔船都已经很少见到。乌篷船从下游逆流而上,力气快用完了,速度越来越慢,宛若一个苟延残喘的人。

  在人们的担心中,船总算在废弃了的码头靠了岸。船头摆满了炊具和其它日常生活用的物品,乱得像开杂货店。女人从船上跳下来,笨拙地拴好船,掸掸身上的暮气,然后神色镇静地往村子里张望。船里还钻出一个竹竿一样的男人,病恹恹的,吃力地扛着一件东西。后来才知道他是女人的丈夫,那东西是一张弹簧折叠床。男人把东西放在码头的石块上,跟女人嘀咕几句,转身便开船离开。他的脚下,便是慧江,宽阔浩瀚,水流平缓,黄昏的江面像大海一样孤寂。那条船,很快便看不见,似乎已经沉入深不可测的江底。

  迎接女人的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女人异常高大,皮肤黝黑,浑身胖乎乎的,头发很短,但手臂很长,而且粗壮,本来需要肩扛的折叠床她只是用手夹在肋中,另一只手还抓着一张薄薄的棉被。

  “我要去方正德家。”女人说,“你们前面带路。”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孩子们迅速分成两半,一半在前面热情地引路,一半在女人的身后暗中取笑她的大屁股。通往村庄的石板路还残留着夏天洪水浸泡过的痕迹,萧瑟的田野像江面一样空荡。女人的到来给村子增添了新的气氛,像来了一位远客,引起了一些骚动。踩着几声狗吠,从屋里走出一些老人和一个腆着肚皮的妇女。

  “来啦?”她们笑脸相问。

  女人回答得很干脆,来了。

  她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们也许觉得女人话不多的时候,女人的话却意外地多了起来:“早上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金湾镇的,也是个女人,说我烦死了你一定得过来,但我还是答应来凤庄,方厚生跟我家的侄子在广州是工友,熟人嘛,总得优先照顾。”

  腆着肚皮的女人是厚生的老婆,快生了吧,不是万不得已连石阶也不愿爬了,一来累,二来怕摔。厚生家有两处房子,一处在石阶下面,是三年前建的新房子,一层的平顶楼房;另一处在石阶的顶头,是祖屋,破旧得看看就忍不住要动手拆掉,厚生要父亲搬,但老人住那里已经上百年,惯了,不愿挪,他说房子倒塌就倒塌顺便把他埋了最好。这座陡峭的石阶也是他家祖辈砌的,别人很少去爬。爬上高高的石阶,孩子们把女人引到老人的房间门外便一哄而散。为表明比其他孩子更勇敢一点,厚生九岁的儿子至善把女人带到了老人的窗前。窗是老式活动窗,能关上,关上后外面就看不到里面。至善踮起脚,颤巍巍地拉开窗棂,女人把脸贴着窗户往屋子里探望,里面只有一团难以打破的黑暗,但女人还是看到了一张有深蓝色蚊帐的床并闻到了迎面撞来的臭气。

  “我阿公就在床上。”至善率真地说,“他就习惯这样,白天睡觉,晚上扰人。”

  估计正德老人快睡醒了,睡醒就要吃饭。平常,饭是厚生家的给他送到床边,手一摸,就能碰到不锈钢饭碗,饭菜都在里面。老人像一个壮劳动力一样,每顿总得吃满满的一大碗饭,一直到死都是,因此他每喊叫一声都有很足的底气,谁也听不出他是一个行将要死的人。

  “我还没有死,你们进来吧,陪我一会。”老人在里面说。他醒了,也就是说,凤庄漫长而烦人的夜晚开始了。

  女人轻轻推开门进去,点亮了煤油灯。灯光首先照亮了自己,看上去女人有一张还算端庄的脸,样子很热情、虔诚、豁达,她四处张望空荡荡的房子,像出了趟远门的主人回到家里看看是否少了什么东西。

  老人说,来啦?

  女人说,来了。

  老人说话的时候省气力,声若纤蚊,还有些沙哑。屋子很宽阔,没有什么显眼的摆设,地面黑得发蓝,凹陷不平。女人先是瞧了瞧老人的床。是一张清朝老式木床,差不多有她家那条船大。老人盖着被子,枕着一只高高的光滑的木枕头,只露出被拧干水了的瘦瘪的脸,胡子比台风后的荒草还乱。女人说被子该洗了,臭味熏得蚊子也不愿来了。老人断然拒绝说,不洗,洗什么,人死后统统都要烧了,连床都要烧掉的。女人还是坚持要洗,明早,我帮你洗了再走。但老人死活不肯,紧紧地揪住被子,生怕一放松女人便要抢走。

乌篷船 女人

人生故事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