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半天没吱声,毛屠夫又扫了一眼社庙里外,见小乙将这里打理得如同家一般,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换上他也是不愿意离开,可这终究不是某个人的,更不是他毛屠夫的,今天他如果叫不走小乙,总有人会想办法让小乙离开,他至少让小乙走得平和一点。
他又对小乙讲了不少道理,最后小乙默默地进屋收拾东西,毛屠夫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跟着小乙进去,随手拿起一只水桶放在一边说:“小乙,你和花姑娘先弄饭吃饱再走吧。不是大哥我逼你,这敬神的事大家心里都怵这个。”说完,不免有些难过,一步跨了出去,花姑娘正伏在门边不知世事地望着小乙傻笑。
这天傍晚,小乙背着大背包,一手拿着他来时的那把破二胡,一手牵着花姑娘下山了,路过秋葫芦家门口时,被秋葫芦媳妇看到,叫停他们问:“小乙,天都黑了,你带花姑娘哪去?”小乙不吭声,第一次没有了笑容,稍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秋葫芦媳妇赶紧喊秋葫芦,秋葫芦应声出来,低声嚷他媳妇:“你莫叫,社庙是住土地神的,哪能让他们在里面过年!你进屋把炒好的花生果儿一样装点儿给他们带上。”
秋葫芦媳妇进屋装了一塑料袋吃食半跑着递给小乙,小乙不接,对她鞠了个躬,牵着花姑娘继续走向更深更远的暮色中。
秋葫芦媳妇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回头冲着她男人叫:“你们这些人,讲什么经讲什么款,平时住得好好的,现在就犯神了。”
“小乙不傻,会照顾好他自己和花姑娘。”她男人说。
“小乙再正常,现在带着一个有肚子的苕女人么样过?这年角角,谁去管他们!”秋葫芦媳妇仍是压不下心里的同情与难过。
暮霭沉沉中,她望不见小乙和花姑娘的背影,耳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凄清的二胡声,也不知他俩这山转水弯地将在哪个地方落定。
四
年一天天走近,人们从最初的准备年事的繁忙中渐渐平息下来,完全地沉浸在过年的热闹之中,小乙和花姑娘暂时被人们遗忘。
开春了,人们纷纷褪了厚衣衫,似柳条般活泛。社庙那座山上的桃花正艳着,远远的似一片粉色的烟霞,人们想起了花姑娘,说要是花姑娘还住在那里,小乙肯定天天摘花给她戴,人们记起花姑娘再等三两月大约要生孩子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流浪到哪儿去了,生孩子后会不会回到小镇上?唉,他们在时给小镇添了多少生气啊,实腾腾地让人感觉开心。想起他们的离开,人们开始有些愧意,企盼他们早些回来,如果再回来,再也不让他们离开,偌大的镇子怎么会收留不下一对愚善而无助的夫妇呢!
转眼到了梅雨季节,街上百业萧条。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小镇上的人们正昏昏沉沉地无趣着,这时候,湿湿的小乙空着双手回来,那把跟着他来跟着他去的二胡也不见了,后面跟吊着同样湿湿的花姑娘。
听说小乙和花姑娘回来了,人们激灵一下醒了过来,纷纷上前围定小乙和花姑娘,有人高兴地喊小乙,小乙听到有人喊他,枯瘦的脸上露出漠漠的干笑。花姑娘有身孕的肚子已经空了,不知孩子活着还是死了,她的身体虚胖浮肿,湿巴巴的头发嵌着草屑,发梢上不时滴下一滴脏水来,看不出她曾经是个插花戴朵的美人儿,怀里抱着个缺胳膊的脏布娃娃,脸绷得紧紧的,双眼无神地跟在小乙身后。
挨得近的人开始有意往后退,小乙和花姑娘身上带有一股腥馊味,熏得人不敢近前。
毛屠夫听说小乙和花姑娘回来了,挤进人群,大声喊:“小乙,你们回来啦!”
小乙嘿嘿笑着。
毛屠夫仔细打量了他们,尤其是看到花姑娘那神形,心里生出许多愧悔。他拨开众人,将他俩带到桥头的敞棚饭馆,给他们叫了两碗牛肉面。
小乙和花姑娘吃饱了,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又收到了些衣物。只是不再是小乙拿着,而是花姑娘抱起。后来大约是累了,两人就着衣服堆倒在街中心的戏台棚下睡着了。
翠柳儿和几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路过戏台,看到就地睡觉的小乙和花姑娘大吃一惊,说:“小乙和花姑娘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说完没再吱声,他们弄成现在这样子她的丈夫是有罪过的。她绕到丈夫的肉案前说:“毛子,小乙和花姑娘都成这样,你找街上几个主事儿的人替他俩要个主意,找个地儿让他们住下,吃饭倒好说,一人省一口就够他们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