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血肉横飞,敌人的坦克碾过志愿军的躯体,爆破手奋不顾身与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自杀式的爆破一幕幕在丁香的眼前轰然炸响,她的眼前被血肉模糊。
子弹穿过司号员的胸膛,司号员迎风站立在战争的最高点,像一面在风中猎猎呼叫的旗帜。他把最后一个音符吹出胸膛,随之一腔血也喷涌而出,为这最强音谱出最后的旋律,让生命的交响曲在最辉煌处戛然而止。一个司号员倒下了,他在临倒下之前还把胸脯挺了挺直。他就那么张开双臂挺直了向后倒去,大睁着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仿佛倒下的是一棵青松,即使倒下了也是挺直的。因为他的一生都在昂首、挺胸,把一生站立成浩然正气的英姿,永远为前进吹响号角。他终身为前进歌唱,但当战友们前进的时候,他始终未前进半步,英雄的称谓与他无缘,但是,他死后的碑文应该这样写:他站立着就是前进!他倒下了就是前进的音符!不管生还是死,永远是前进!
一个司号员倒下了,两个倒下了。丁香冲向前去,她捡起地上的冲锋号。那带着烈士的体温,带着烈士鲜血的小号,她拿在手里是那样的沉甸。她站在烈士曾站立过的地方,她学着烈士的英姿,吹响号角。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此刻她要发音,她要大喊,她要大叫,她对着小号终于发出了声音,她在高声地歌唱,她在高唱《马赛曲》。那高亢嘹亮的旋律在整个战场的上空激荡......发自她胸腔的每一个音符都那么强劲有力,她越唱越激昂,山谷就是最好的扩音器,她的歌声激励着每一个志愿军战士的心,他们在这女神一般的歌声中冲向了261.4高地。丁香近乎疯狂地歌唱:
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 那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专制暴政在压迫着我们,我们的祖国鲜血遍地, 你可知道那凶狠的兵士,到处在残杀人民, 前进,祖国儿女,快奋起,光荣的一天等着你。
这是怎样的音乐盛典,在小号和厮杀声的伴奏下,女高音的花腔冲天嘹亮,这样高贵优美的歌声本应在维也纳的音乐大厅唱响,是谁把她推向了战争的舞台?是侵略者!既然上了这个舞台就不要畏惧,谁主沉浮?是正义的人民。
两个司号员齐刷刷地站在丁香的身前,他们多想站成一堵墙,把他们心中的女神保护起来。丁香在歌唱,她手里握着小号,她的手随着歌声挥舞着,就像个大牌歌唱家,又像个指挥家。她傲视群雄、随心所欲地歌唱。当红旗插在了261.4高地的时候,两个司号员紧偎在她的脚下,倒在了血泊中。而丁香像上紧发条的钟表,仍在歌唱。当于剑飞一身血污地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仍在歌唱,唱给志愿军,唱给于剑飞,唱给查尔斯,唱给全人类。
于剑飞站在丁香面前摇晃着她说:“胜利了!丁香,我们胜利了!”丁香喷出一口鲜血,那是来自胸腔的血。她摇晃着,她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她是坚强的,她的战友为她倒下了。丁香踉跄着扑在地上,呼喊着。给每个司号员擦着脸,天啊,张张年轻的脸,让丁香的手战栗。他们的嘴角刚刚长出绒毛,上帝呀,你刚才闭着眼睛了吗?你没看见他们多么年轻吗?他们还没有恋爱,还没有成家,还没有孩子。丁香趴在司号员的身上号啕大哭。于剑飞拉起她,她偎在于剑飞的怀里,像个哭倦了的孩子,抽泣着。一会儿,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疯了似的向261.4高地跑去,于剑飞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261.4高地,她胡乱地扒拉着阵地上的死人,嘴里不停地喊着查尔斯,查尔斯你在哪儿?她没有找到查尔斯,她无助地站在死人堆里,茫然地望着四周,她凄厉地呼唤着查尔斯。她慢慢蹲下来,就蹲在那张死人的脸旁,那钢盔下面的脸似曾相识,一张年轻美国士兵的脸,酷似查尔斯的脸。丁香对着这张脸梦呓般地说:“喂,圣诞快乐!别怕,让我的歌送你回家,回家过圣诞。丁丁当丁丁当 铃儿响丁当,我们坐在雪橇上……”
于剑飞大步走过来,近乎粗暴地把她拎起来,说:“你不能这样,这是战争,他们是敌人,不打死他们,他们就要吃掉我们,你这样没立场让战士们看到会怎么想?丁香,你是战士,你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丁香的情绪很激动:“我不管,查尔斯是我的朋友,我要找到他,他是我儿时的伙伴,我怎能不痛心。他死了,死了。”于剑飞也在想,战争啊,你真是罪恶,你把善良得像羔羊一样的女人的心折磨得支离破碎。于剑飞把身子发抖的丁香拥在怀里说:“丁香啊,查尔斯不会死的,有一小股敌人逃跑了。”但于剑飞也不敢保证查尔斯就在里面,他是想宽慰丁香的心,人非草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