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两万多是他的钱,我的家底没动,不是我藏心眼儿,云来正是高三的当口儿,补课就是烧钱啊。嫁给他,就是图个指靠,帮我一把,渡过难关。成亲后,他家老太太卖了家里的树,地也租出去,钱用来给云来补课,“不是特来讨你们嫌,学习真真累脑子的事儿,吃不好咋成?”我明白,她是叫我踏踏实实跟永鸣过日子,可是感动归感动,我的家底绝对不能动,说句难听的,要是钱扔进去,最后人也没了,云来咋办?
临走前,再看一眼永鸣,我奇道,这身衣裳是你的么?
永鸣像是一震,很吃惊的样子,迟疑着说,哦,那个,昨晚干到下半夜,老顾请我洗澡,解解乏,谁知他早上穿我衣裳走了……
老顾?我皱了眉,说跟你长得贼像那个?这老顾,衣裳还能穿混,也没谁了。你那身八成新的,赶紧换回来。
永鸣压低了头,不敢看我,说他一早上哈尔滨了,说不准多咱回来……
他那样,可怜可气,瞅一眼就堵得慌。再看看天,这早完了,懒得跟他磨叽,我扭身出来。
到了家,我下了碗面,胡乱对付一口。随后洗大骨头,焯水,小火炖上,备着云来回来吃。云来念高二,学校离家五公里,天天坐校车来回跑。闺女大了,有主意,一身校服,一脸青春痘,不在乎丑俊,独来独往,贼傲,跟我当年一个德行。这些年,活着就是硬挺,挺不住时,一见云来,又满血复活了,嗷嗷往前冲。当初我问她,你觉得马叔叔咋样?云来说,我觉得咋样没用,你觉得好才是真正的好。又说妈,这些年来,该受的不该受的,你都受了,该为自个儿做个打算了。
唉,这话贴心,也叫人心酸。
捋了捋,我这辈子净糟心来着。我的前任是个油田职工——当年,嫁到大庆是小镇女孩家毕生的心愿,我也没能免俗。家里姐儿仨,我行三。大姐二姐有囊气,不是油田子弟不相,不惜文眉漂唇动刀割肉,剪刀削发穿松糕鞋,又傻又土,活像山炮。大姐耗到二十七,耗不住了,嫁个厨子;二姐耗到二十九,爹妈急得火上房,一到年下,叫二姐搬油坛子,取“动荤”的谐音。转年就三十,老菜帮子了,没招儿,嫁个鞋匠。我结婚那年,二十五,他二十九。他是个司机,在机械厂开车,小个,塌腮,薄嘴片子,一喝酒满桌数他能叭叭。就这个货,还叫姊妹们羡慕嫉妒恨的。婚后,随他搬到红旗村机械厂家属区,他出车,我在食堂当临时工。说实话,我没相中他,大姐劝我,三儿你傻啊,再不济也是油田的,你还图啥?二姐揶揄我,三儿你装呢,叨上一块肥肉还谝。起初他还挺本分的,添了女儿云来之后,就露馅了,在外面扯犊子。过后他赌咒发誓,痛改前非,我一心软,为了孩子,放他一马。谁知这货竟然拿了工资,跟个烂货一跑小半年。妈的,没你张屠户,就吃带毛猪么?离!他净身出户,孩子房子归我。离婚后,我夏天卖烀苞米,冬天批发青菜,后来卖烤冷面,卖啥吃啥,就是没怎么吃过肉。那货不是个物,抚养费一拖再拖,后来干脆赖着不给。人难到到了绝路,才能看清点儿这世上的门道——这张脸固然重要,钱更重要,老娘到他单位作一场,他才给了抚养费,人呐,不能惯着。
那咱还年轻,也有来提亲的,我没松口。我一直较劲儿,要么不找,找就找个强过那货的,一雪前耻。再说,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啊,我又带个小妮儿,万一摊上个孬的,生出事端来,我们娘儿俩就彻底毁了……这么的,渐渐地把心慢了。不料,遇上了永鸣。他是我校友,高我好多届,他说当年总在路口看我,一样的校服,我穿着就不一样。永鸣说一直惦记我,当年听说我只相油田职工,就没敢来。永鸣当过厨子,跑过三轮,干过力工,后来到大庆闯荡,站大岗,木匠水暖砸墙铺砖,啥都干。永鸣站大岗的地儿,离红旗村不远,边上有个学校,我在那儿卖烤冷面,也是缘分,一次两次,就遇上了。他离异,没孩子,挺好,又难得他对云来也好,我还图啥?其实,我一个半大婆子了,早绝了念头,不想还有这番光景,心里暗叹,这下我的冤孽可算满了。谁知结婚才几天,他就来这出,难道又摊上个渣子?
别说我自私,你没有我的经历,自是不懂。婚姻有风险,结婚要谨慎,不是云来烧钱补课,我何必再次冒险赌一次?仔细品一品,马——永——鸣,他那些话,该不该信?反正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