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后的时候我没顾得上穿毛衣,丢到器械场了,回屋子里准备的时候,一激动,把毛衣的事给忘了。也就少穿一件毛衣,没事的。
你激动啥?
捕逃啊,要是今天晚上谁能抓到逃犯,最少要给个三等功,别说留队了,提干都有可能呢。
一道监墙分开了人与人,外面的人一进去,就成了里面的人,各有各的生活,监墙不可逾越,生命在这道墙前都是渺小的。
我的心也激动起来。确实是个难逢的提干好机会。
排长就是干部,听他一说话就跟我们不一样,偏他还以为我也跟他一样。他问我,王小鱼,你听这风,像不像班德瑞的《The Wind Of Change 》?
风吼着,芦苇塘里只有这种狂躁的声音。其实我都听习惯了,早都可以充耳不闻了。排长这么一说,我仔细听了,还是找不到他说的那种感觉。我印象中知道这是一首钢琴曲。也难怪他要跟我说,在中队里,被以为懂钢琴的,好像也只有我了。
排长,你说的这个我不知道啊。
哦,月亮好白,跟馒头一样白,来,尝尝排长的私货。他说,我们三个都笑了起来。
三排长是我们这个哨位的领班,他来查哨的时候,闲聊几句后告诉我们这个犯人是抢劫进去的,身上可能有刀,让我们两个小心些。我就是那个时候吃了他的零食,鲍可没有吃,他说他不喜欢吃零食,怕发胖了会像猪,他逃避那个动物。虽然他也知道现在的训练强度吃再多也堆积不了脂肪,他还是保持了从小养成的习惯。三排长也很瘦,总说自己怎么也吃不胖,吃不胖的人总让人羡慕,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胃癌,可能那时候的瘦就是症状。鲍可探亲回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情的时候,正是战友间交杯换盏谈兴正浓的时候,五个人看着一桌子的菜,立刻变得面色沉重。
要不我说鲍可是个小人,总是喜欢打断别人的高兴。黑哥曾说过我也喜欢在别人兴致颇高的时候泼一瓢冷水,我就努力改正了,我怕我也成了鲍可,变成自己讨厌的人。还好,他也退伍回来了,八年的时间,我们几个都胖了,只有他还如同少年。小白脸总结,运动使人年轻。他也脱下军装了,很快就会和我们一样胖,一脸油腻,在这个小城里循环往复,直到油尽灯枯,他那所谓的翅膀也将再无用武之地,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一阵舒服。
他喝醉了,拉住我,让我多叫他几声“小人”。我说,都一把年纪了,不用那么肉麻了吧。不叫了,以后都不再叫了,那天中午是红烧肉吃多了,不喝葡萄糖我也会去拉屎,谁让我那么爱吃红烧肉呢,没办法,人都是被自己的爱好给毁掉的。小事,已经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
小事?怎么会是小事呢?说好一起留下的,我知道你也很想留下的,你完全可以留下的,你却退伍了。小鱼,我不该给你喝那两支葡萄糖,我应该一个人喝掉四支葡萄糖。他说得眼泪涌了出来,清亮的泪水在黑脸上闪耀,像是一串珍珠。我凑近了他,抱紧了他,一阵阵酒气扑了过来。他们几个人都笑了,说,你们两个干啥呢,这么搂抱着,叫我们去哪里?我们就松开了,然后五个人拉着手挽着肩在街上唱了起来,雪压青松挺且直梅开腊月火样红——那个时候,河南兵的“雪”字发音,总是被中队长批,说我们河南下雪少连雪字都读不准,让我们在白茫茫的雪里站过一个时辰。我们就想,祖国大好河山那么辽阔,还有从没下过雪的地方呢,难道那里的人就不会读这个字了?后来听说中队长转业就去了他老婆的故乡,海南。
那时候他批评了我们好几次,每每合唱的时候,总还有发错音的河南腔飘出来,所以在部队学了那么多歌曲,我们记得最清的,就是这首歌。刚哼了几句,我远远地看见小白脸的经理从旁边过,就推了他一把,他立刻闭了嘴,脸偏到一边。跟着,黑哥踢了我一下,他不踢我我也看见了,我们主任正在不远处散步,闲散的目光意外深长地滑过来,我也闭了嘴。
我们几个人就散了。
我们主任就是县城退伍安置办的主任。隔了几天,鲍可去他那报到的时候,我也在,鲍可说他放弃安置的时候,我很意外,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事。他回来的这几天我们见过好几次,他竟然都没有跟我提起这事,我知道他要退伍,一年前就开始暗自替他谋划,甚至为了他能去个好地方,我这一年多工作特别努力,把主任的公事私事都照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