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没笑,她放下酒盅,打起了盹。八十岁后,她每喝一顿酒,都要打两三回盹。老齐看着她眯起了眼睛,便从她的碟子里抓了几条肉干,边嚼边往灶房走。谁知云娘在他背后嘟囔道:“五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偷吃。”
老齐笑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事儿都逃不出云娘的眼睛。她的眼睛,阖着跟醒着一样,明察秋毫。
客店的男主人刘泉戴着桦树皮做的高筒帽子,正掂着马勺,嚓啦嚓啦地翻炒着猪肝,他的老婆顺吉则垂着头洗豆芽。以往老齐进来,顺吉总要笑眯眯地叫一声:“齐司令到”,可她今天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她的两个颧骨通红通红的,看来又进山打猎去了。
刘泉用铲子敲着锅沿儿,说:“老齐,好几天没见了,今儿想吃什么?”
老齐说:“我约了派出所的老刘,来俩硬菜!”
布基兰的人,习惯把以荤菜为主的菜称为“硬菜”,如溜肉段、浇汁鱼、红烧排骨、油爆肚等。
刘泉说:“今儿腊八,都是硬菜!顺吉新打的飞龙你吃不吃?”
老齐说:“要是我自己,可舍不得吃野味,我这一个月才开六百来块,享受不起啊。不过请老刘,就豁出去了!给我用飞龙胸脯炒个榨菜,再来个五花肉炖酸菜粉!”
“齐司令请老刘,酒水我就免费了。”顺吉仰起头说,“再送你们每人一碗腊八粥,我用新鲜的狍子肉煮的肉粥,里面加了老山芹,撒了晒干的山葱末,鲜着呢。”顺吉的话音刚落,灶房外就有客人吆喝:“老板娘,这粥好香,再添一碗!”
顺吉答应着,盛了粥,端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老齐连忙问她这是怎么了?顺吉没吭气,刘泉看着老婆出去了,这才小声对老齐说:“昨儿上山打猎,让野猪给咬了一口!正跟野猪生闷气呢。”
老齐说:“伤得重不重?没去医院看看?”
刘泉一边把炒好的猪肝往盘子里扒拉,一边说:“她穿着狍皮裤,里面还套着条毡裤,就是这样,腿肚子还被咬了道两寸长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幸好没伤着骨头!”
“要是嘎乌跟着去就好了,可惜它这两年不能进山了。”老齐说,“都说熊瞎子祸害人,野猪咬人,我还是头回听说呢。”
刘泉说:“野猪杂食,估计头几天下的大雪让它找不着吃的,这才奔人来了。顺吉说了,成群的野猪不咬人,最怕的,就是她遇见的这种孤猪!那家伙看上去起码有三百来斤,一嘴獠牙,妈的,它还想吃顺吉的肉!”
顺吉举着手回到灶房了,她手上粘乎乎的,看来粥漾出碗了。刘泉连忙抓起抹布,帮她擦手。顺吉见猪肝已炒好,刘泉只顾着聊天,忘了上菜,便嘟囔一句:“猪肝要是回锅,可就没个吃了”,刘泉赶紧端起盘子出了灶房。
老齐笑着问顺吉:“这次进山,忘了敬山神爷了吧?”
“怎么没敬?”顺吉委屈地说,“山神爷八成不想让我帮着镇上打猎了,这才放野猪咬我!进了腊月,孙镇长打发费主任来了三趟了,催我进山,说是快过年了,攒不够野物,对上送不上年礼,就把我的猎枪缴了。”
“这是威胁!”老齐说,“他们再这么说,你不会也威胁他们,就说这儿已经禁猎了,可他们鼓捣你打猎,违犯《野生动物保护法》!”
顺吉叹了口气说:“我哪硬气得起来呢?我爱打猎,这个小店不全依仗着那些野味出彩吗?要是真把猎枪给没收了,断了客店的财路不说,我也受不了不进山的日子啊。”
老齐说:“那就听人家吆喝吧。他们要送多少年礼啊?你打了半冬的猎了,还不够?”
“费主任说今年得要二十对飞龙,十只雪兔,五只狍子。你也知道,我打的猎物,自己吃了些,再加上野味也是店里的招牌,客人点,咱也偷摸地给做点,到现在没有一样猎物够数呢!再说了,野猪咬我这一嘴,可能十天八天都进不了山了,今年要凑够数,悬啊!”
“那你今天还把飞龙拿出来干啥?”老齐说。
“云娘不是来了吗?”顺吉压低声说,“她好几个月不来了,我不把野物摆在灶台上,她还不得把锅给我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