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谁料第二天上午,九点来钟,他刚上班,刘志竟然来了。他穿着大头鞋,黄棉袄,光着头,面色苍白,瑟缩着,用左手提着一个巴掌大的布口袋,见了老刘,哆嗦着递上口袋,老刘狐疑地抻开袋口,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三根血乎乎的断指!
原来,刘志用左手,剁掉了自己右手的三根手指:二拇指、中指和无名指。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洗心革面,报答老刘的恩情。本来不想让它水落石出的案子,经刘志这一折腾,无人不晓了。
布基兰镇医院,只有一名外科医生,姓闵,本已退休了,但因为没有年轻医生愿意来布基兰接替他的工作,医院只好把他返聘回来。闵医生能做的手术,无外乎阑尾切除、胆囊摘除,以及外伤缝合的小手术。痔疮手术他也能做,但他嫌做了那手术后,他总要恶心两天,所以坚辞不做。镇医院的外科,不像内科和儿科那么忙碌,很清闲。闵医生常常是上午十点钟上班,午后三点多就回家了。在班上,他也一副老爷的派头,夏天摇着檀香木的扇子,用透明的玻璃杯沏着菊花和枸杞,滋润着五脏;冬天则把着盏紫砂茶壶,慢慢地品着乌龙茶。他懂得养生,烟酒不沾,所以即使六十多岁了,鬓角还看不到白发。布基兰的人,对他印象都不大好,除了不信任他的医术外,还因为他死了老婆后,入夜常去小西天取乐。人们都说:“六十多的人了,还好那个,不要脸!”
老刘看着刘志的断指,气得七窍生烟,数落他:“你一个靠力气吃饭的人,断了手指,就是断了生路,愚蠢啊!”老刘不由分说,提起装有断指的口袋,拉着刘志要去医院,可刘志说什么也不去,说是右手有大拇指和小拇指把持着,跟刘备拥有了关羽和诸葛亮一样,文武双全,可以畅行天下了。老刘不得不用武力,和另一位警察,强行把他拖到医院。
一般来说,断指再植,不能超过六小时,而且要求肌肉、血管和神经没有完全断裂,这样,成活率才高。虽然刘志的断指离体时间较短,可闵医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手术,因而看着断指,就像看着一道解不开的题,一脸迷茫。老刘见他退缩,就说:“你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不成,也怪不得你。”闵医生说:“我不能给他做,要是失败了,我这一世的英名,还不得毁在一个贼手里?”老刘想:“你一个比屠夫高明不了多少的医生,有个屁英名?”但嘴上还得鼓励他,说以他的妙手,定能让刘志的手指起死回生。闵医生这才不情愿地给刘志的伤口清创,开始了再植手术。他用了三个小时,缝合肌腱和神经,重建血循环,闭合创口,将三根断指接上了。第二天,刘志的断指有了知觉,第三天,中指能微微颤动了,连闵医生都认为奇迹出现了,谁知风云突变呢。
老齐站在路灯下,想起老刘上午对自己说的话,心底起了寒意。刘志的哥哥刘同,竟然跑到派出所去闹,说是刘志的三根手指要是活不成,老刘应该对弟弟进行伤残赔偿。按照他的逻辑,饶恕是最残忍的刑罚,老刘正因为施用了这看不见的酷刑,才害了刘志。埋怨老刘的,除了刘同,还有郭大头。他说:“案子本来破了,愣说没线索,害得我睡不安稳,买来两条大狼狗看家护院,这不是糟践人吗?你们不抓贼也行,悄悄把实底儿告诉给我啊,省得我担惊受怕的,连过年的心思都没了!”
冬夜的布基兰是安详的。如果是晴天,又有月亮的话,你能看见滴拉恰山和别雅山上的条条雪痕。滴拉恰,是鄂伦春语“太阳神”的意思,而“别雅”,指的是“月亮神”。七八十年以前,游荡在这一带的,只有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人,所以这里的山脉、河流,大都是鄂伦春人命名的。他们起的名字,充满了神性色彩。比如布基兰,按照云娘的说法,是由她曾做过萨满的父亲给起的。萨满,是部落的神,他们穿上神衣,通过做法,可以上天入地,为人除病消灾,脱离苦难。“布基兰”指的,就是缀在萨满神衣上的饰物,它用铁片制成,状如小喇叭,据说可以招财祈福。汉族人进驻以后,森林大开发开始了,很多地名都被说成有迷信色彩而被抹去了,改换成“红卫、战辉、兴林”一类的,但布基兰的地名却沿袭下来,它周围的山脉的名字也留了下来。
老齐想起布基兰地名的由来,不由得仰天长叹,说了句:“这儿不是神衣上的小喇叭吗,今晚就让它给咱吹个响吧,让快车在这儿停上一分钟!”说完,低下头来,跺了跺脚。腊月里,在户外站上一刻,脚就会冻得发木,得活动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