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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

时间:2024-05-0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迟子建  阅读:

  “云娘来了,嘎乌今晚就该来接她了吧?”老齐说。

  “谁知道呢?”顺吉忧心忡忡地说,“云娘今天把装神偶的鹿皮口袋拎来了,也不知要干什么,我心里发慌啊。”

  “云娘要做法?!”老齐吃惊地说,“她有多少年不干这个了!”

  “她带来的是空口袋,神偶没拿来。”顺吉说,“这个口袋肯定要装点什么东西回去啊。”

  “你怕她装你打的野物?”老齐问。

  “她要装野物就好了。”顺吉说。

  “我看今晚要下雪,没准她会装点腊八雪回去呢。”老齐笑着宽慰顺吉,“云娘不是说过吗,它的神偶口袋能盛春风、盛月亮光,盛百合花的香气,盛鸟儿的叫声,盛炊烟。她盛的那些东西,都神,你用不着往坏处想!”

  顺吉长吁了一口气,说:“也是啊。”

  老齐回到饭堂时,云娘又在吃喝了。老齐发现云娘对面的椅子上,果然搭着装神偶的鹿皮口袋。老齐知道这样的座位是不能坐人的,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云娘身旁,提起酒壶,给她斟酒。云娘眯着眼,问老齐:“你知道腊八为什么要喝粥吗?”

  老齐说:“都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我估摸着腊八这天喝粥,就是为了暖身子,保下巴!”

  云娘“噗嗤”一声乐了,说:“腊八是释迦牟尼成道的日子,寺院里要煮粥供佛,这风俗后来传到民间,老百姓才在这天喝腊八粥啊。”

  老齐说:“我喝了大半辈子的腊八粥了,都不知道为什么,看来年年喝的都是糊涂粥啊。”

  云娘说:“我一来,顺吉就告诉我那个剁手指的人的事儿了。他的手指接上后怎么样了?能动弹吗?”

  “云娘啊,我这半下晌儿忙乎的就是这个人的事啊。他的手指接上后,一直都是好动静,知冷知热,不痛不痒,可昨晚上突然就不行了。三根手指,有两根没知觉了,而且那指头乌紫乌紫的,估摸着不过血脉了!照这样下去,他的手指恐怕保不住了!闵医生说这里治不了了,帮他联系了哈尔滨的大医院,让尽快转院呢。您这仨月不出门不知道,两个多月前,火车大提速了,这一提速不要紧,从栖林发来的开往哈尔滨的快车不在咱这儿停了,只有一趟去齐齐哈尔的慢车了!要是乘慢车去,再转到哈尔滨,得晚七八个钟头啊。他那手指,多耽搁一小时,就少一分存活的希望啊。你说一个靠力气吃饭的人,丢了手指,跟丢了魂儿有什么区别!派出所的老刘求我,想让快车今晚能在布基兰站停上一分钟,我跟站长商量后,与管辖的铁路局的车务段联系了,说是布基兰有危重患者,要乘快车走,可人家听了情况后,说这人没有生命危险,不能给他停车!”老齐拍了一下桌子,说:“我要是在快车进站前给它一个紧急停车的信号,它也不敢不停!可是它停了后,我也就下岗了,没那胆子啊。”老齐哆嗦着嘴唇,垂下头。

  “快车为啥不在咱这儿站了?”云娘问。

  “庙小,客流量小,人家当然不待见了。”老齐说,“小站在提速中成了火车线上的毒瘤,人家说切就切,你有什么辙啊,刀又不握在咱手中。现在我明白了人们为什么都爱往大地方奔了,方便啊。”

  云娘抿了一口酒,说:“你怎么不让那人从公路坐车到高桥,再从那儿搭快车走?高桥是大站,火车不会不停吧?”

  “云娘,前几天的那场大雪,把公路给封了,汽车停运了四天了!”老齐说,“要是能那样走,我才不求火车呢。”

  云娘张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冲老齐摆摆手,轰他走的样子,又打盹了。老齐无声地笑了,他再一次把手伸向碟子,抓了几条肉干,边吃边朝外走,打算迎迎老刘。

  老刘是派出所的警察,比老齐大两岁,五十二了。腊月初四的早晨,小镇发生了一起案子,兴发刨花板厂厂长郭大头家的仓房被盗了。虽然丢的东西不多,但郭大头非常在意,认为这个贼有来头,因为仓房里大米白面豆油猪肉应有尽有,贼只偷了他一袋面,一条肉,好像有点警告的意思。郭大头想知道是谁在算计他,因而报案的时候许诺派出所,如果能尽快破案,他就给每个干警发两坨带鱼,做为年礼。

  这案子落到老刘手里,不出三个小时就破了。原来现场留下的脚印很清晰,是老式的大头鞋印,四十三码左右,三接头的,如今几乎没人穿了。老刘知道,过去山场的伐木工,才穿这种鞋。现在封山育林了,木材开采量逐年减少,大部分山场撤并了,伐木工要么失业,要么转产干别的去了,所以在布基兰,这种鞋快绝迹了。老刘循着留在雪地上的鞋印,一直跟踪到镇南头公共厕所前的十字路口。奇怪的是,到了那儿,大头鞋印消失了。老刘把交叉着的小路仔细看了,再没发现那种脚印,看来贼到了这里以后,意识到留在雪地上的鞋印是不安全的,采取了保护措施。老刘蹲在公厕前,抽了棵烟后,心想贼如果是有预谋的,那么他会换上另一双鞋回家,让线索彻底中断;可如果贼是突然醒悟的,情急之下,完全有可能脱下鞋,赤脚行走。老刘再一次察看十字路口,果然发现了两行与众不同的足迹,它们没有鞋的禁锢,是真正的脚印!那脚印一行深重,一行清浅,老刘根据它们的特征和所指的方向,判定贼是用左肩扛着那袋面,因而左侧的脚印灿烂,右侧的朦胧。老刘顺着脚印,寻到别雅山下。那儿的两幢土房,是镇子里最破的,板夹泥的墙体已经下沉,房顶的油毡纸也老化了。住在这儿的,多是盲流。他们夏天采山,打鱼,冬季则在镇子里打零工。脚印最终指向一座破败的门楼,门楼下吊着两扇对开的木门,一扇关着,另一扇因为上头的合叶掉了,中风似的,侧歪着身子。老刘进得院子,只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腰整理废品,地上堆着废纸盒、空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那男人面色萎黄,胡楂上挂着霜雪。他见进来的人穿着制服,便打起了寒战。老刘说:“你是个左撇子吧?”那人“嗯”了一声,老刘又说:“脱了鞋从公共厕所光着脚往回走,有三百来米吧,是不是冻伤了脚?”那人又“嗯”了一声,眼里泛起泪花,转身回屋了。

腊八夜 布基兰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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