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手忙脚乱地奔向墙角,男人提起水桶,其他人则拎起包。
老齐见刘志醉得鸡啄米似的,头直往桌子上磕,便抢过老刘手中的包,指着刘志说:“你看着他吧,我和顺吉去够手了。”
就在人们涌向门口的时候,云娘忽然睁开眼,深情而悲凉地叫了一声:“我的嘎乌——”,颤巍巍起身,穿上皮袄,一把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装神偶的鹿皮口袋,抢先出了客店。雪夜中的云娘好像忽然间变得年轻了,她走得风快,登台阶的时候,既不气促,也没有磕绊,轻松稳健,一跃而上,率领大家,两三分钟的工夫,就到了车站。老齐打开客运室的门,人们来到站台。
布基兰的站台,每隔二十五米,竖立着一根灯柱。灯的形状像鹅颈,斜伸的灯托,吊着奶白色的球形灯盏。离灯柱较近的雪花,被映照得灿烂光华,宛如流星雨。快速列车停在了铁路与公路的交道口,距离站台大约有两百米,老齐不停地吆喝着:“快——快——”
交道口那儿人影憧憧,老齐他们到达时,事故好像已经处理完了,几个穿着蓝制服的人正准备上火车。当班的信号员王录对老齐说:“小事故,嘎乌过铁道口时,被撞死了。”
老齐顾不得嘎乌,他对火车司机说:“刚好,我这儿有两个客人急着去哈尔滨,你们捎上他们吧,票上了车再补。”
火车司机在撞嘎乌的那个瞬间,以为撞到了人,吓得腿都软了。紧急停车后发现是条老狗,这才稍稍心安一些。他当然愿意做点成人之美的事给自己压惊,于是就对身旁的列车长说:“车长,他们这么赶巧,你看——?”
列车长吁了一口气,一挥手,说:“上吧。”
佛爷岭来的夫妇,带着喜凤,跟着列车长,从宿营车的车门,如愿地踏上了列车。当列车重新启动,缓缓地离开布基兰的站台时,老齐觉得列车上那每一个发着亮光的窗口,都是一团一团的火,它们让这个凄清的寒夜,变得温暖和明亮了。
嘎乌侧卧在站台上,似在熟睡。撒在它身上的,除了朦胧的灯影,还有像纸钱一样飞舞的雪花。云娘蹲下来,抚摩着嘎乌,轻声说:“嘎乌,云娘要背你回家了,你可听话啊。”她抖搂开鹿皮口袋,把嘎乌轻轻地装进去。那个口袋对嘎乌来说有点小,它进去后,头还露在袋口外,好像它还不忍别了这世上的灯影和雪花,要与它们做最后的告别。
老齐说:“云娘,我帮您把嘎乌背回去吧。”
云娘摇摇头,说:“我背得动。”
顺吉说:“今晚没月亮,我回去取个手电筒,帮您照着亮儿吧。”
云娘说:“嘎乌在我肩上,我眼里就有亮儿,再黑的夜也不怕啊。”
云娘背起嘎乌,慢慢地越过交道口,朝滴拉恰山下的木屋去了。老齐要跟着,被顺吉拉住了。她说:“云娘想一个人和嘎乌回家啊。”说完,她哭了。顺吉知道,嘎乌不在了,云娘很快也会不在了。云娘说过,她是为嘎乌活着的。
老齐蹲在铁轨旁,点起一棵烟,默默地抽着。抽完,他对顺吉说:“嘎乌病了好几个月,不知道火车提速了,还按着老点儿来接云娘,这才撞上火车的啊。”
“它要是耳朵好使就好了。”顺吉说,“听见汽笛声,就不跨铁道了。”
“嘎乌——”老齐叫了一声,哭了。
“这样有神的夜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顺吉涕泪横流,站在清冷的站台上,朝天呼喊着。
老齐和顺吉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挪地离开站台。先前为着帮佛爷岭的人赶火车,就连腿上有伤的顺吉,也是步履如飞,可现在他们往回返的时候,一丝力气都没有了。顺吉瘸得厉害,老齐也是飘摇着走,好像没了脚后跟。他们经过客运室的时候,王录提着一个网兜,追上老齐,递给他,说:“你不拿回去,明天接班时,中午吃啥?”网兜里装着老齐用来带饭的铝皮饭盒。
顺吉和老齐还没到客店,就听见一阵“哇——哇——”的呕吐声。刘志站在客店的门外吐着,老刘正为他拍着背。
“他们上了车了?”老刘问。
“嗯。”老齐说。
“一定是嘎乌——”老刘颤着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