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喝了男人敬的酒后,颤颤巍巍地又坐回靠近火炉小方桌前。她的眼睛似睁非睁,不知是醉了,还是疲倦了。
“你的手不疼了吧?”云娘问刘志。
“剁了它们,反倒是不疼了。”刘志一盅连着一盅地喝着酒,醉醺醺地说,“心也不乱糟了,真敞亮啊。”
“心中没了烦恼,能不敞亮吗?”云娘说完,摘下头巾,把它搭在肩头,就像驮着一片紫云似的,又打盹了。
九点一刻了,顺吉端上了两碗新煮的白米粥,端给佛爷岭的那对夫妇。粥里的米粒晶莹剔透,莹白如玉,女人看了一眼,抽了抽鼻子,说:“又好看,又香,这才叫粥啊。”她喝了一碗,不过瘾,对顺吉说:“再添一碗吧,腊八节的粥就是比平时好喝啊。”顺吉拿着空碗,刚走了两步,女人又叫住她,说:“算了,一会儿坐火车,得看东西。喝多了,老想着上厕所,麻烦。”
男人说:“你喝个够吧,我一碗就中了,东西我看。”
老齐看了一下表,说:“那趟慢车还得四个点儿才能到布基兰呢,三碗两碗的粥,两泡尿也就没影了,放心喝吧,腊八节喝粥,得喝个痛快啊。”
老齐的话,又让女人难过了,她眼泪汪汪地说:“快车要是在这儿停一下多好啊,那样的话,腊月初十准到威海了,也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车站忽然传来了汽笛声,男人女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老齐伸出手,向下顿了一下,示意他们坐下,说:“这是从齐齐哈尔发往栖林的货车,它到了向阳站时,会和提速的快车会车。”
“是这样啊。”男人失落地问,“那趟快车几点到?”
“再过二十来分钟吧。”老齐叹息一声,“人要是鸟就好了,从站台就飞上上火车了。”
男人坐下来,心烦意乱地用勺子敲着空空的粥碗。
女人埋怨男人:“别敲碗,俺妈说敲碗的人会受穷。”
男人赶紧放下勺子,把双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女人说:“我得出去看看雪下得大不大。要是雪大,慢车就得成了老爷,哼哈地走,火车没完没了地晚点下去,咱可就真没指望了。”
“不是大雪和暴雪,问题就不大。”老齐宽慰道。
女人出去了两三分钟,很快袖着手,嘶嘶哈哈地缩着脖子回来了。就这么一忽的工夫,她的颧骨冻得通红,她一边把手从袖筒中拔出来,一边说:“雪不大,不过天可真冷啊,真是要冻掉人的下巴啊。”
“越到晚上,越冷啊。”男人心疼地对女人说,“快去火炉那儿烤烤。”
女人搓着手,说:“没事儿。”然后小声问顺吉:“屋里有没有便所啊?”
顺吉指着通向客房的小走廊说:“往里走,靠右的小黄门就是。”
男人说:“我也去。”
他们去客房的当儿,老刘对顺吉说:“他们不吃野物的肉,你就掂掇几个小毛菜吧,炒个豆腐,炝个芹菜,炖个酸菜白肉,再来个醋熘土豆丝。阴婚也是婚,喜宴该摆还得摆,喜酒该喝还得喝啊。”
“该喝!”刘志大声附和着,他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
顺吉去灶房了。
男人女人解手回来,掩着嘴偷着乐。老齐问这是怎么了?女人拽了一下男人的袖子,不让他说,可男人忍不住,“嘿嘿——”笑着,说:“客房里有个男人,打着打着呼噜,突然说‘来碗腊八粥’;打着打着呼噜,又说‘来盘野猪肉’,真有意思啊。”
老齐老刘也笑了。
灶房里传来了炒菜的声音,男人走到水桶旁,蹲下身子,拿出馒头,又要喂喜凤的时候,女人说:“你可别撑着她啊。”
男人把馒头收起,扶着桶沿儿,出神地看着那条悠游的红鱼。不一会儿,顺吉端着一盘炒豆腐出来了。老刘正要张罗大家凑到一个桌子来喝酒时,火车站又一次响起汽笛声。
老齐落寞地说:“快车进站了,它提速后,真是准点儿啊。”
客车过站的汽笛声,比先前货车的要嘹亮,“哞儿——哞儿——”的,悠长,丰沛,底气十足。突然,长声汽笛急转为短声,而且是连续的短声,好像一个人被噎住了,在剧烈地咳嗽。老齐“嚯——”地站了起来,冲佛爷岭的男女大声说:“快,这是紧急停车信号,带上喜凤,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