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鹿皮口袋里装的神偶,有象征团结互助的连在一起的九个小人的“阿尼冉神”,有驱除黑暗的单腿的“乌六浅”神,有表示忠贞爱情的“库力斤”神,有意喻光明的太阳神和月亮神,还有鹰神、草神等。这些神偶有的是木制的,有的是草编的,还有的是用兽皮缝制的。一般来说,云娘只有把神偶拿出来,别人才有幸看到它们,否则,那个口袋是不能碰的。所以那里究竟装着多少神,没人知道的。
老刘跟云娘寒暄的时候,发现了装神偶的空袋子。他说:“云娘,里面的神偶哪儿去了?”
“各回各的路去了呗。”云娘撇着嘴说。
“神仙们怎么能抛下云娘不管呢,我不信!”老刘笑着说。
云娘问老刘:“你饶过那个贼,惹了大麻烦,落埋怨了吧?”
“在所里是没落埋怨,所长是个好心人,您也知道!”老刘说,“就是在家里受不了老婆的唠叨,说我好心没得好报,自作自受!这不,我让她晚上煮点腊八粥,她说什么?你那么好心,全布基兰镇的人都知道你是大善人,去谁家不混碗粥喝啊,以后就别回家吃了!这不老齐看我可怜,请我来喝粥么!”
“那人不是自己剁掉的手指吗?”云娘说,“怎么又张罗着出去治了?”
“云娘,这贼倒刚强,不主张去哈尔滨治,说是手上有了大拇指和小拇指,天地两全,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他哥哥胡搅蛮缠,不干啊!还有这贼的儿子,一个挺招人稀罕的孩子,知道他爸剁了手指,他的手指也跟着疼起来,连铅笔和圆规都拿不住了。这贼跟我说了,不为别的,完全是为了儿子,才想着救活那三根手指啊!”老刘忽然压低声,眨着眼睛,神神秘秘地说,“云娘,您有本事接上他的手指吧?”
“我九点多就回家了。”云娘说,“到时嘎乌就会来接我了。”
“您要是答应给他接骨,我让他早点过来不就行了?”老刘说,“您吹一口仙气,他的手指头可就是旱苗得了春雨,有救了!那样,他也不用往哈尔滨折腾了。”
老齐也说:“云娘,您一提着神偶口袋出来,肯定是要帮助有灾有难的人,这个贼挺不容易的,您看在他孩子的份上,帮帮他吧,啊?”
云娘收起笑容,皱着眉,放下酒盅,用手指敲着桌子,冲灶房吆喝着:“顺吉,还不快把老刘老齐的菜上来,好堵住他们的嘴?”说完,吁了口气,又打盹了。
老齐跟老刘耳语道:“咱哥俩把云娘惹不高兴了。她能求雨不假,可是让她接骨,难为她啊。再说了,她今儿带来的神偶口袋,是空的!没神偶,她怎么做法?咱真不该说那话啊。”
老刘说:“没事,一会儿云娘醒了,咱每人敬她一盅酒,她也就消气了。”
顺吉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端着一盘榨菜炒飞龙,从灶房出来了。因为年轻时的一桩经历,顺吉每次见了老刘,都要害臊,虽然她也五十岁的人了。二十多年前,顺吉从山上嫁到布基兰,新郎倌刘泉是汉族人,在供销社卖货,顺吉是在下山买酒的时候认识她的。在她想来,嫁给一个卖酒的,一辈子都是好气味。然而婚后的第二天早晨,顺吉背着猎枪,气冲冲地来到派出所。接待她的刚好是老刘。顺吉把猎枪往办公桌上“啪——”地一横,说是昨天亏了这杆枪,不然她就没命了!老刘连忙问怎么了?顺吉说:“怎么了?他吹了蜡,变成了野兽,往我身上扑!幸亏我力气大,踢开他,抓起猎枪顶住他的脑袋,把他镇住了!你们汉族人这是欺压我们鄂伦春人,我让你把他抓起来!”老刘那时已成家,做了爸爸了,他笑着说顺吉:“不是汉族人欺压鄂伦春人,那是汉族男人向鄂伦春姑娘求爱呢!”顺吉不信,她离家出走,回到山里。一周后,云娘把她送回来了。从那以后,她才温驯地和刘泉过起了日子,而且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一连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顺吉的大儿子命运不好,十九岁时下河洗澡淹死了,她的小儿子运气不错,考上了大专,学美术。云娘说,这孩子只要打来电话,不出三句话,就是要钱。她很后悔把小儿子送到城里上学,说他留着长发,抽着烟卷,穿着故意露着膝盖和胳膊肘的衣裤,学坏了。
顺吉往桌上摆酒菜的时候,老刘跟她开起了玩笑:“顺吉,见着我这么高兴啊,连路都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