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谁?”老齐再次撸了撸袖子,亢奋地问,“我认识么?”
“麻家烧烤店的老板娘啊。”老刘说,“那年她不是晕倒在街上了吗,赶巧我路过,嘴对嘴给她做人工呼吸。结果呢,她缓过来了,我快背气了,她那满嘴的孜然味,把我给熏的,反胃了一个礼拜啊。”
“嘿,喝得这么高兴啊。”刘泉忙完了灶上的事情,摘下了桦皮帽子,叼着烟出来了。他这两年歇顶了,所以一旦不戴帽子,看上去老气横秋的。
老齐说:“来来,你也喝两盅,反正店里没人了。”
“喝一盅吧。”刘泉说,“这刚七点钟,一会儿要是来了客人,我喝多了,再把白糖当做咸盐给使了,还不得坏了这店的名声啊。”
“这一段生意好像不如从前红火了,为啥?”老齐问。
“为啥你该最清楚啊。”刘泉使劲吸了一口烟,说,“火车一提速,快车不在这停了,好多旅客都不在咱这儿上下站了,人家宁肯坐汽车到高桥站去搭快车啊。旅客少了,生意当然比不得从前了。我这客店受影响还不算最明显的,像隔壁的水果铺,营业额比以前减少了一半,人家正张罗着兑店呢!”
“我看呐,如今开啥铺子,也比不上开澡堂子和练歌厅红火!”老齐对刘泉说,“你的店要是挨着它们,火车怎么提速也不会受影响!那些洗完了耍完了的主儿,总要吃点食儿吧?”
男人们哈哈大笑着,云娘在笑声中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说:“好不容易眯着了,又让你们吵醒了。你们这些可怜的男人啊,非得在外面没女人管着,才笑得出来!”
三个男人连忙起身,给云娘敬酒。云娘努着下巴,摇着头说:“顺吉不出来,喝酒没意思啊。”
刘泉说:“顺吉在里屋换衣裳呢,就出来。”说完,他扯着脖子喊:“顺吉,快点,云娘叫你了!”
顺吉穿着一件鹿皮长袍,羞答答地出来了。这件袍子前后开衩,袍边和袖口镶有黑皮云字花边,衣襟的一溜儿纽扣是用鹿骨打磨成的,亮如晨星。与袖口相配的黑色腰带,松松地束在腰际,宛如白夜时的地平线,虽然分开了天与地,但上下却是通体的光明。这件飘逸的长袍,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柔美,顺吉好像脱胎换骨了,美若天仙。
“呀,顺吉,今儿外面没月亮,我在屋里却见着了!”云娘畅快地喝了一口酒,侧过身,得意地说:“老齐老刘,能把顺吉打扮成月亮模样的,也只有我云娘吧?”
“这是您给做的?”老齐问。
“那是我年轻时的手艺啊。”云娘骄傲地说。
刘泉嘬了一下嘴,说顺吉:“不年不节的,怎么穿上这个了?一会儿来了客人,我看你怎么端茶上菜?”
“云娘来了,嘎乌一会儿也该来了。”顺吉说,“他们都好了,就是节日啊。”
“今儿还是腊八,该穿得漂亮些!”老刘对刘泉说,“咱老刘家的男人别那么没出息啊,一会儿来了客人,你自己招待,不就掂个马勺拿个碗筷什么的吗,让顺吉好好歇歇,美美!”
“今儿来的,都是喝粥的。”顺吉说,“粥还剩半锅呢,现成的,来了客,盛上就是了!”
“我看你穿上皮袍,就是因为老刘老齐都来了。”刘泉酸溜溜地说,“女人吗,不管多大岁数了,都爱在男人面前浪。”
这个“浪”字,因为与顺吉的脾性太不相符了,大家全被刘泉逗笑了。
先前云娘有些沉郁,顺吉穿上皮袍子后,她变得快活起来了。她起身,端起面前的酒菜,跟大家坐在了一起。于是,老齐他们争先恐后地给云娘敬酒,云娘是来者不拒,每盅酒都干得一滴不剩。顺吉怕云娘喝多了,帮着她喝,结果自己也跟着喝兴奋了,伸出酒盅,一个劲儿地让人给她添酒,气得刘泉直瞪眼。顺吉没喝酒前,只是两个颧骨红着,喝多以后,整张脸都红了,云娘指着顺吉的脸说:“刚才是月亮,这么一会儿就变成红灯笼了!”老刘听了,便拍着老齐的肩膀说:“这回我不用去找灯笼了,这不在顺吉脸上挂着么!”老齐笑得前仰后合,说过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这顿饭请得真是值!
十几盅酒落肚,顺吉离座跳舞去了。她仰着脖子说不是她想跳,而是身上的皮袍子鼓捣她跳。她年轻的时候在山里,在夜晚的营地,围着篝火,无数次地穿着皮袍跳舞。她跳舞时,常有夜鸟飞落到营地的撮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