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儿子报的本三院校是省金融学院商务英语系。去年这所学校这个专业的录取线是四百七十八分,但去年本三录取线仅四百六十八分,也就是说比省里切出的本三线高出十分。现在李奋过了省线,却未必过得了该校该系的线。
问李奋,如果被调剂到别的学校别的系行不行?
李奋抿着嘴重重摇头。他班上很多平时比他成绩差一大截的人,竟然都上了本二,他屈就本三,已经很没面子,再往下降,降到垃圾校垃圾系,还怎么做人?
杜凤叹口气。这个儿子没生好,除了外貌之外,他几乎传承的全是父母最消极的缺点:比杜凤敏感内向,比李真诚慵懒涣散。杜凤曾经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也有过青胜于蓝的幼稚幻想,一年一年下来,却是失望、后退,再失望、再后退的过程。退到现在这个份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儿子。但她不理解李真诚,没法理解。
李真诚一直到现在都仍然其乐无穷地在杂志社当着工会主席,认真算起来,连科级都没被人事处正式确认。同学厅级,老婆处级,李真诚本来跟他们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如今却无形中下降了。降的人明明是李真诚,最开心的人竟也是他,总是哈哈一笑,朗声说,请客请客,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升迁不急就罢了,儿子到了这个份上,也一点都不急?只有猪狗才不急。可是你看李真诚,他每天一如既往忙着打球、忙着看电视转播的各种赛事。体育把他所有的争强好胜之心都耗光了,一到赛场上他就如狼似虎地生猛,可一退回生活中,立即比瘟鸡还蔫。
杜凤说,李奋要是没爹便算了,分明有个父亲,这父亲却把他当成野孩子。
李真诚眨眨眼,好像没听明白,半天过后才说,是他自己命不好,他要是杜凰的儿子,就不一样了嘛。
杜凤看他一眼,心想谢谢,你总算讲句人话了。杜凰的儿子就是欧丰沛的儿子,欧丰沛对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像你一样不闻不问?
李真诚走过来,双手讨好地搭在杜凤肩上。老婆,你要是有杜凰那么大本事,我肯定也能当官。
杜凤不说话,但她肢体还是发出疑问:为什么?
李真诚说,杜凰是干什么的?帮人生孩子呀。谁不要生孩子?当官的老婆、女儿、儿媳妇、小蜜,啧啧,生生不息哩。有杜凰把住分娩这道关口,贴心贴肺地周到服务,他们感激不尽哩,杜凰的老公还能不节节高升?
杜凰?不会吧。
李真诚哼哼笑起,他手在杜凤头顶叩两下,说,你呀,所以说你没脑吧。不要以为你是姐,就了解杜凰。杜凰是什么角色?去外头问一问就知道了。没有她,欧丰沛一级一级怎么升得上去?根本升不了!
杜凤呲着嘴丝丝吸两口气。杜凰的白大褂真的可以穿得这么出神入化?之前杜凤的脑子真没往这方面转过。但即使是这样,欧丰沛自身的努力也不可低估,换了你李真诚,一百个杜凰也没用。
李真诚穿上外衣外裤,他说,我出去吃晚饭。
谁请?
不就袁敏嘛。我没跟你说过吗?袁敏今晚做东,宴请同学。呵呵,其实我们不过是群垫背的,是绿叶,烘托的是欧丰沛。把他哄高兴托舒服了,袁敏大概就有钱挣了。
杜凤马上问,挣什么钱?
李真诚手往窗外戳戳,含意不明地噜噜嘴。他已经走到门口了,俯身穿鞋,突然说,喂,其实你就是杜凰也没用,你是一百个杜凰我也没兴趣当官呀。拜!他直起身,扭过头,打个手势,嘻嘻一笑。杜凤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有一股白迎面打来。白是从李真诚咧开的嘴闪出的。
他可以去拍牙膏广告,杜凤想。
杜凤接着往下想,袁敏有钱挣关李真诚什么事?袁敏从欧丰沛那能挣到什么钱?一个职业不明的瞎混者,一个大权在握的副市长……杜凤闻到一股清香,香是从金灿灿的瓶子内淡淡弥散出来的,手感很柔软细腻,轻轻揉动,丝绸般光滑……迪奥凝世金颜精华液。迪奥凝世金颜乳霜。一盒一盒,一盒又一盒,它们像一群在动画片里滚动的小精灵,倏地变身成肌肉壮硕的巨人,两眼绿光。
难道袁敏正在捕猎?袁敏黝黑高大,一头卷发,乍一看颇有几分欧化的味道,五官上不正不邪,是非不明,当然,杜凤从来也没对他细瞧穷究过。他是李真诚的朋友,李真诚尚且已经退在杜凤兴趣之外,李真诚的朋友又哪里能激起杜凤的热情?现在,这个朋友是不是已经绕过李真诚,把手伸向欧丰沛了?只有欧丰沛身上才有东西值得别人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