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奋不在家,他不想呆在家里,免得东一句西一句听到与高考有关的话,就去了乡下奶奶家。走了也好,彼此心都能松一点。如果把这个家放到一架天平上,李真诚是轻飘飘的一头,而杜凤和儿子是沉甸甸的另一头,母子二人已经把所有的焦虑都担尽了。往前推二十年,打死杜凤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二十年前她还是多么写意的一个人,一门心思盘算的是都是自身的安危冷暖与穿着打扮。她以为永远可以那样逍遥自在,不料活着活着,竟活出一身的累来。
为儿子累,还真没什么话可说。活该的。心甘情愿的。发自肺腑的。拿所有的感情跟母爱比,都要败得落花流水。
天已经暗透,杜凤没有开灯,她摊手摊脚斜倚在沙发上,眼落到某个黑乎乎的角落。细想起来,她跟杜凰真的很不一样,学理科的杜凰体现出来的总是更严谨有序,条理从来不乱,而她的思维却是放射性的,常常东游西逛没有章法,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和途径。现在,一个人独陷黑暗中的时候,她分明又觉得需要让脑子凝聚起来,她得把很多事拿出来理一理想一想。可是想什么呢?一时又抓不住。
两个小时过去,三个小时过去。夜已经深了,已经临近午夜了,李真诚开门进来时,看到杜凤还在客厅,还坐在沙发上。李真诚打开灯,光线从不同方向射到客厅,射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那里正叠积木般垒着高高的一摞,细一看,是白色的做工精良的大盒子,再一看,是化妆品。
杜凤把这堆迪奥从杜凰家拿回来时,并没告诉李真诚。以前也常拿,以前也没说。以前无非“例外”衣裙、“香奈儿”香水、LV手袋,诸如此类,总之都不太夸张。这次却不一样,要紧的是,这次,这些东西的来源是袁敏,袁敏原来并不是把它们白白送给欧丰沛的老婆,他可能嘴里含着蜜,手中握着剑。现在东西一样不少全部转到杜凤这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把隐约的剑,它锋利的刀刃也延伸过来,寒光可鉴?
杜凤觉得自己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她决定还是跟李真诚说说,要不她还能跟谁说?
李真诚仔细听完,眉一挑。他说,你没病吧?
杜凤有一瞬反应不过来。她又没出门、没喝酒、没满脸通红一身臭气地回来,她当然没病。李真诚走过来,用指节在她额上叩叩,这是他常用的动作,他喜欢这样跟人说话。这算什么?他说,欧丰沛如果只收收化妆品,他都可以拿大喇叭自夸清官了,懂吗?你平时也没傻成这样呀,怎么突然弱智?
杜凤晃晃头,她觉得要做个解释。她说,我是担心万一欧丰沛出事,李奋怎么办?还指望他帮李奋哩。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蓦地沉落,一下子没了底气。而且,怎么搞的,脸居然还有点烫。
八
说到底欧丰沛轮不到杜凤担心,但是,报纸电视上一有贪官落马之类的报道,她还是忍不住由此及彼一阵紧张。欧丰沛是杜凰的老公,她的妹夫,从这一点上看,她的担心也是正常的。何况,确实还夹着一个李奋,不说现在,就是以后李奋毕业找工作了,还不是仍得靠欧丰沛出力?
人是有命的,她想不通的只是自己仅仅比杜凰早出来几分钟,为什么偏要多承受这么多苦痛。有一次她去泉州出差,听当地人用闽南话唱一首歌:《吃苦就是吃补》。当时心里一动,觉得有趣,又觉有哲理,暗暗鼓励自己也要以此为勉,把所有的苦都当补品一口口吞咽下去,不为外人道。其实挺难的,想一想可以,要做,总是做不到。
这些天跟高招有关的消息一直杂乱无章地纷至沓来。比如她听说“调剂”二字弹性惊人,最差的专业录取线总是最低,可以以最低的标准将档案先拿来,再调剂到理想的专业;又比如她风闻即使没达投档线,但学校有“点招”的权利,反正就是非要你不可,非把你招进不可……她难受死了,这些事光听着都让她目瞪口呆,心里当然也免不了翻来覆去。老公没本事她认了,但儿子没出息她无论如何还是不甘,还是想挣扎一下。
有没有神仙下凡?李奋肯定比太行、王屋两座大山轻点、小点,神仙如果肯出手相帮,一背也就把他背进大学了,不要清华北大,只要普普通通的金融管理学院就行。
因为接连睡不着,杜凤觉得自己都有些恍惚了,脚虚得不行。那几天她出门不敢开车,上班都打的。其实上班也没什么事,日常事务周而复始,但也总归得去。刚到单位,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显示屏上是欧丰沛的名字。杜凤心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