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怎么办?李真诚使用的语句短促紧凑,好像也很焦心,但眼珠子仍然盯住电视。
杜凤抿紧了唇。他妈的,他居然问她。他还有脸问。她咽一口水,决定忍住,继续往下说。大专我看没什么可读的,读了也没意义。她声音缓缓的,说得有理有节。上不了本三,惟有复读。可是李奋那状态像是肯复读的吗?你说是不是?
是。李真诚答得迅速而且坚决。
杜凤抓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她提醒自己不能生气,一旦生气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真诚,想想,你还有哪位同学朋友在相关的部门吗?比如教委,比如大学,比如省委省政府?
李真诚眼眨几下,好像开始思考,但马上头就摇起来。没有,哪有?就是有,如果没掌权,也等于没有。
都没有出息的?
最出息的就是欧丰沛了,厅级的就他一个,就他跟教育口的人混得熟。其他人在其他行业,再出息也没用。
杜凤用舌头舔舔嘴唇,轻声问,那个袁敏呢?
袁敏?李真诚侧过头往上瞥一眼,挺不屑的样子。他还得求我办事哩,能有什么用?
他求你办什么事?
李真诚挥挥手,开始不耐烦。唉,反正他没用!
杜凤咳一声,她努力把自己弄柔软,她说,说不定他有什么关系?这句话其实是有潜台词的,他袁敏既然能敲开欧丰沛家的门,难道不能敲开别人的门?跑关系往往也会跑出惯性,有些人天生具有这方面天赋,既是天赋,就不可能仅偶尔显露一次。
但李真诚很绝断地说,不可能!他左右欠欠身子,仿佛怕屁股被沙发粘住一样。哎,不是有欧丰沛吗?瞎操什么心啊你?何况线还没出来哩,说不定在线上,说不定还超过录取线很多。急什么急。
杜凤车开脸。她想自己这辈子犯下的错真是太大了,这是个什么男人啊,简直狗屎一个。他没理想没激情吗?也不是。但他的血肉都倾囊赠予那一场场运动比赛了。遥远的欧洲、美洲那些白色、褐色、黑色皮肤的男人,如果知道世界的这个角落竟有一双这么痴痴仰望的目光,他们实在应该把所奔跑跳跃的球场弄得更欢腾喧闹。无聊!这两个字从杜凤的牙缝中挤出。她牙齿很好,琴键般细白地整齐排列,密密相扣,所以声音从中挤出时,被压扁拉长,像一个短促的叹息。然后她站起,她决定终止这样的谈话了,以后也绝不再进行。没有用的,她早就知道一点用都没有,竟不死心,试图奇迹重现。她活该找气受。
这时电话响了,电话就在她身边,她顺手接起。
喂,是凤吧?
杜凤一怔,她一下子就听出对方是谁了,却有点恍惚,回不过神来。
凤呀,你老公在不在?
杜凤没有应,直接把话筒递给李真诚。她走到阳台外,把身后的玻璃门带上。那一瞬间她表现出来的姿态是,我不想听你们说什么,爱说什么说什么。几分钟后,透过玻璃门,看到李真诚已经放下电话。李真诚头左转右转在找她。她仍站着不动。她想李真诚会出来找她的。李真诚果然出来了。凤啊,大事不好!李真诚使用了很夸张的句子,但脸上仍是笑眯眯的。是欧丰沛打来的电话,他说线切出来了,本三线四百七十二,你看,李奋还多出一分哩。
杜凤一动不动。她知道是欧丰沛打来的电话,明明是她接起的电话,明明是她把李奋的事发短信给他,可是欧丰沛却偏要绕过她,不跟她说,要跟李真诚说。为什么呢?没有道理。从前欧丰沛对她也不见得生分,不咸不淡而已。没有缘分,也没有仇恨。那么现在怎么啦?
或许真是因为太忙了,忙得脑子恍惚。这座城市有四五百万人口,又是省城,省城与别个城市最大的不同是所领导的人民包括五花八门、规模庞大的省直各机关干部,工作的难度和复杂性都霎时提高。欧丰沛分管的口包括规划、城建、交通、商贸,这些行业全部在他专业知识之外,从熟悉到入手到从容掌控,将多少时间精力耗进去都不为过。本市电视新闻上,偶尔会看到他深入哪里调研视察,那副侃侃而谈的模样,完全是行家里手的架势,谁会想到他学的其实是中文。同样学中文,如果让李真诚做这些事,早就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了。
她长吁一口气,觉得心里还是轻松了一些。李奋过本三线了,至少有大学本科可上,真是万幸。
七
但是细一想,杜凤眉头又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