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说,哦,你读两句我听听,有多难。李国清清嗓子念了一句,Icana cancanacan.老柴听得一愣,心想这洋文读起来怎么嗑嗑巴巴?再一想,李国不是说有难度么,所以读起来就拗口。问李国是什么意思,李国告诉他,意思是我能把一个罐头放在另一个罐头里。老柴就说,好,这手本事是绝活啊,两个一样大的东西怎么互相装?老柴来了兴趣,要李国再念上一句。于是李国又念了:I sawasawsawasawinasawmail.
念完了李国主动翻译说,这意思是,我看见一个锯木工在锯木厂里锯锯子。
在锯木厂锯什么?老柴听清楚的,还待证实一下。
锯锯子。saw有很多个意思。
锯……锯子?老柴心情转眼间又变坏了,根本容不得他去挽回。他仔细看看李国,李国的脸上似笑又非笑,仿佛隐含着什么奥义。锯匠锯锯子干什么呢?老柴眼前泛起一层阴暗的雾瘴,他想,这话分明是另有所指,锯匠肯定在锯别的什么。他有点悲哀,心想莫非李国也看到了什么,拐着弯贬损老子来了?再定睛一看,孩子的眼里是一种卖弄的神情,此外没别的意思。
要是有别的意思,老柴一个耳光又拊过去了。他发现打儿子也是容易上瘾的事,而且听着耳光的响声那一刹,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不那么柴了。
老柴说,先不说这个,回去。李国就弄不明白,老柴怎么说变又变了?
既然老柴没改变让李国学国学的主意,当天晚上,李国还得写毛笔字。一个星期,只这一晚不要去俞教授家里,李国本来想去上网,但老柴不让。
李国脸色突然显得很焦急,他说,我网上有个老婆,要是老不看见我,她就会和我离婚。
老婆?老柴本来想去揪李国的耳朵,却憋不住笑了出来,一笑,揪人耳朵的劲头就消掉了。他说,那就更不能去。快坐到桌子上,再写两张字。
李国写字的时候老锯嘴角叼支烟,踅进来了。唯一的桌子被李国占用,旁边坐着的老柴还赶紧把膀子摊开些搁在桌子上,老锯怎么找都找不着打牌的地方,于是鼻孔翕张有声,悻悻然的样子,却不想马上离去。他说,字写得真丑。
老柴不乐意了,说,他刚练几天,俞教授说能这个样子就很不错了。老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范字本身就写得不好,李国还照着描摹,迟早要把手写坏。一旦手写坏了,定型了成体了,再纠也纠不过来。
老柴看不出俞教授的字有什么不好,他觉得很好,方方正正。他说,老锯,莫非你很行?老锯仿佛等着这句话,抓过李国的笔,在毛边纸上随意地写起来。他写了这么些字:李图吕大萍李国刘澍居……
老锯的字果真写得很好,老柴纵是不蛮懂书法,一眼也能看出字里行间的气象。老锯把笔还给李国,不经意地冲老柴笑一笑,这才扬长而去。这时,老柴突然拿定主意,仍旧让李国把国学读下去,花一年的工夫,把字写得非常好。并且一年以后,李国无论如何要啃下大部头的古典小说。在别的孩子还在看《故事大王》的时候,李国就能攥着《三国演义》吧唧吧唧地读了,老柴心想,这样的事该是多么地暖心舒胃呵。
每个月三百是有些支撑不住,俞教授主动让了五十。但老柴受不了这个数目字,说,二百六吧,加十块我认了。
老柴要吕大萍去打听打听,老锯在做什么生意,好像赚了蛮多钱。老锯的老婆丽珍在城北菜市用松香帮鸡鸭脱毛,肯定赚不了几个。吕大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锯他是木匠,使锯的。老柴说,他是木匠,但一直没干木匠活,肯定找别的事做。你是不是知道?吕大萍说,你讲鬼话哩,我怎么会知道?老柴认定吕大萍知道些什么,但她不肯一口说出来,假惺惺地说到时打听打听。
吕大萍一个星期以后才跟老柴说,打听到了哎,老锯果然没做木匠活。他在做拍砖的生意。他们有一伙人,每年只干几次活,都要到远一点的市县去拍人。很有钱赚。老柴整理着手头的书,鼻孔哼了两声,表示在听。吕大萍往下又说,听说老锯拍砖的功夫在他们那一伙人里头是最好的,要拍死谁就拍死谁,要拍晕谁就拍晕谁。他们一伙二三十条人都叫他大师兄——比他年纪大的人也不敢跟他称大。以后你少惹他。
老柴说,吕大萍,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大萍说,没什么意思,帮你提个醒。
老柴说,我吃饱了没事干是吗?我为什么要去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