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锯经常来老柴租住的屋里,找吕大萍打牌。要是老柴在,他就说,老柴,我们三个人一块撸吧。老柴不喜欢玩牌,他知道两口子里只要有一个爱打牌,即使耍一点小钱,家道就兴旺不起来。两个都去打牌,这家肯定垮掉。这种事村里发生得太多了。
老柴从来没看见老锯出去做活,但家里好像不缺钱花。老柴去他租住的屋里下过棋,他家里什么都有,转的转响的响,地上还铺了拆装地板,进门要换拖鞋。这哪是城郊出租屋能有的样子啊?老锯完全可以到城里租好一点的房子,两居或者三居,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但他不去。老柴看得出来,老锯不去的目的,八成是要打这一带错错落落几十间出租屋里女人的主意。
老锯个头不高,还瘦。老柴个头比老锯大两圈,而且微微地胖。这是因为,住进出租屋后就不能像农村一样养猪了,每天吃剩的饭菜,老柴舍不得浪费,只好把自己肚皮当成潲水桶,悉数装下。虽然吃得糙,老柴还是胖起来。老锯吃得好,反而一直很瘦。像老锯这样长着瓦刀脸,上面挂一对斜眼的精瘦男人,看上去都显得尤其凶悍。这种悍气是隐而不发的,那天撞着那事以后,老柴挨近老锯,才明显感觉到老锯身上游走着这股气息。在佴城方音里,把“倔”读成了“锯”。老柴刚住进来时,老锯就被别人叫成老锯了。老柴不晓得老锯绰号的得来,是否与他的性格有关。
“锯”在方音里,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搞那种事。这实在没办法,很多动词从佴城嘴里蹦跶出来,都会带有暧昧的含义,比如说弄、钻、涮、掏……相对而言,锯这个字与那种事的关联是非常形象的。要是扯开大锯,不也是两个人一上一下,你来我往,互相配合,最后都弄得大汗淋漓么?
因此,老柴尤其看不得老锯那只鼻子。老锯的鼻子嵌在那张刀脸上,大得很不合比例。以前在村里,老柴就多次听人说过,鼻子大的男人会锯女人。男人锯女人的本领都呈现在那只鼻子上。反过来,女人也喜欢被鼻子大的男人锯。在老柴的屋里,要是老柴盯着老锯看,老锯就会阴阴地笑起来,拿两柱眼神回敬老柴。老柴要说话他也答应,老柴不说,他也不说。
老柴试了几次,且有心要把对方的眼光摁下去。但每次,都是他先把眼光撤下来。这是毫无办法的事,老柴的眼光和他身上的肉一样,比老锯的软一点,扛不住。老锯不停地和吕大萍打撸撸牌。这是扑克牌所有玩法里头最简单的花样,老锯总是一次次被吕大萍撸得精光。每光一次就输两块钱。老柴看得出来,老锯不至于输这么多,他打牌时总是打着哈欠,心不在焉的样子。
吕大萍的心里当然就更知道。
李国已经去俞教授那里学国学了,每天晚上老柴把李国送去,要读两个小时的书,间或还练练毛笔字。俞教授亲自写范字,然后让李国用毛边纸附在上面描字。每描上三回,范字的笔画也因浸墨而长满毛了,不能用了,俞教授就再写一张范字。老柴会陪着李国在俞教授家里呆满两个钟头,看着一个个字在李国的笔下面长出来。虽然笔画老有使不上劲凑不到一处的感觉,像一个个被车轮碾散的人,老柴还是觉着很舒坦。
陆陆续续去了个把月,一个星期天下午,回家路上,李国说他不想去了。——学不到什么,而且也没什么用。爸,我想学英语。我们班已经开始学到第二册了,我英语学得比别人都好。
老柴不慌打断儿子的话。这一个下来,他也找不到什么感觉。毛笔字写得再好,也只能过年时在街上卖卖对联,没有出息。背书那事,着实伤神费力,枯燥无味,老柴看着李国背书时难受的样子,自己心里也很苦。李国说起了英语的好处。老师跟他们讲过的,现在他把这些道理说给老柴听。他记性好,讲得又简单,老柴完全听进去了。
接下来李国背起自己学了的单词,翻译给老柴听。接下来又背了一些英语会话。老柴听着,英语读起来很快,鸟叫一样,听着舒服;而跟着俞教授读古文,慢条斯理,抑扬顿挫,慢性子都要被拖病。
本来老柴已经心动了,他还想到,每个月花三百块钱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没把李国带成材,就亏大了。但也得怪李国自己太聪明了,他见老柴有些松动,就想着要多添把火,多补一针,巩固巩固。
李国说,爸,我学得快,老师已经教我背趣味英语里面的句子了。那很有难度,但我背下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