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怕被李国听见,只好捂住吕大萍的嘴,继续把剩下的事干完。
白天,老柴免不了会在瓦渣弄里和老锯撞上几回。两个人打招呼,就各自走开了。但老锯分明感觉到老柴的眼神有些不对。老锯成天看似魂不守舍的样子,其实人很精明,能觉察到细微的变化。这可能和他一直干拍砖这事有关,不多些心眼,哪天死在哪旮旯都不会有人事先提醒。打牌的时候,他问吕大萍,是不是跟老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吕大萍撸正得起劲,反问道,锯锯,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老锯看着吕大萍没心没肺的模样,眼皮就狂抽搐了几下。老锯想,我的妈呀,偷谁不好,我怎么一门心思来偷她呢?真是被夜鬼打懵头了。
这天晚上老锯把老柴堵在弄子里。老柴也变得警醒,老远看见老锯不对,在弄子里晃荡,脸上是想事的样子。烟抽得很用力。老柴麻起了胆子,一挨近老锯就要打招呼,老锯却拍拍他,说,老柴,把担子撂墙脚。老柴就照做了。老锯就凑过来,用一只手挂住老柴的脖颈,显出亲密无间的样子。由于老锯个子矮一点,手臂挂上去以后,他的脚后跟不得不撬起来一截。他说,老柴,柴大哥,你不会对小弟有什么看法吧?我们都是直人,有话当面说,我不怪你。我什么话都听得进去,但是不喜欢人家背后讲怪话。
老柴摆出很无辜的样子,说,我没跟人说什么啊,你听谁说的?
老锯很沉着地咝一口烟,又说,我帮你提个醒,我在公安局里有兄弟。
老柴心里立刻毛了起来,茫无地想,他兄弟是娘娘腔还是公鸭嗓?怪不得,他妈的报案都报不进去。他看不清老锯的脸,光线已经暗了。反过来,老锯也看不清老柴的神色。
老柴死活不承认。他想,你知道了还问我?我死不承认,多磨去些时间再说。老柴的一颗心子在胸腔里甩了起来。老锯听见老柴说话都隐隐拖出哭腔了,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他想,我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于是他把手从老柴的脖颈上取下来,又拍拍他肩头,说老柴,开玩笑的。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只要看见公安局的人,就想拖枪打,哪会跟他们扯伙做兄弟。
老柴明白了,这狗日的使诈术。算好挺过去了,要是再诈几下,老柴担心自己会软下来。老柴心里一阵后怕。
老锯这时摆出蛮友好的态度,拨一支烟一定要老柴抽,还说了句对不起。老锯说,柴大哥,你也别怪我不晓得礼数,干我们这些事的,难免会神经过敏。
老柴说,我知道,都不容易。
两个人唏嘘一阵,老锯又说,不是我多心,你自己也蹊跷。你让吕大萍打听我的事做什么?
这时候老柴已经轻松下来了,晓得怎么应付。他说,老锯,我看你钱赚得多,想看看你走哪条门道。我也想学着点。我家李国读书,要得是钱贴进去。日他妈老师个个都是无底洞。
是呵,算好我还没有孩子。老锯显得知冷知暖,蛮坦诚说,可我这一行,也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干得了的。你想学也未必学得到手。你为人还不错,就是有点柴。
老柴说,要是没有这个崽,混个一天两餐吃米饭我就满足了。但卖旧书得不到几卵钱。你指点我一下,要是能多弄几个钱用,我就叫你锯师傅。
要是别人跟我学拍砖,叫我师傅我还未必答应,你不同,你还是叫我老锯好了。老锯说,李国这个孩子我也喜欢。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就更喜欢李国。你提起李国,拿他当说话由头,就是掐住我的软肋了。我再推托,仿佛就不是人了。
路灯这时才亮起来,老柴得以看见老锯的脸,果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然后,老锯又说,老柴,当个拍砖手,免不了要先去练练胆。我看不如这样,你先跟我老婆丽珍去杀鸡杀鸭。她摊子上每天都有杀不完的鸡鸭,你多杀几个,多见见血,说不定就把胆气提起来了。——男人嘛,胆气都是有几两的,要是像你这样老不拿出来用用,憋久了会憋成胆囊炎。
要杀多久?老柴这夜的心情一松一紧,到最后还是紧了起来。没想到一顿话说下来,某些事情就弄假成真了。
老锯说,那没个准。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杀到几时感到胆气壮了,对自己有信心了,再跟我打个招呼。我引你上路。
4
此后老柴真就放下旧书生意,去到市场的禽蛋行,帮老锯的老婆丽珍打下手。以前丽珍请了一个农村妇女,鸡鸭鱼都敢杀,开膛剖肚也没问题,只是手脚毛糙,经常捏破苦胆,做血冻时血里经常掺和着鸡毛鸭绒,吃得别人来投诉,让丽珍头痛不已。现在老柴过来帮忙,她就把那个妇女辞退了。以前她每月付农村妇女三百块工资。换了老柴,每天只吃丽珍一餐中午饭,还不需包住,丽珍就开他四百五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