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上了。那个电话超市成了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这要感谢那个南宁的阿姨,她慈眉善目,对每个来打电话的人都非常客气。她对刘远和方小华来她这里谈恋爱一点意见都没有。她看着两个青年人各站在一部电话机前,说着悄悄话,她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刘远和方小华其实也没谈什么,他们只是各人谈各人家里面的事。
刘远讲他爸和他妈以前在青海炼金子,他们家以前是有金子的,但是他们遇到的事情太多了,一遇到事情,他家的金子就会少一点,最后金子全没了。现在,他们家就看他了,他来南宁学电工,就是为了学一门能干三十年以上的手艺,他爸说,一门手艺如果能干上三十年,那么一个人甚至一家人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他爸还后悔当初只学了一门炼金子的手艺,那几乎是一门拿命去博的手艺,干不了多久就干不下去了。刘远说他爸很幸运,练到了能对付很多事情的金子,还带回了他妈妈,一个好女人。刘远还说他跟他爸有点相同,一学手艺,就碰到好女人。刘远记得他爸曾经告诉他,炼金子的药水味道非常难闻,他妈就是保管药水的人,每次去领药水,谁都不愿意,因为多闻一下就要短命,他爸喜欢他妈,就觉得短命一点也不要紧,每天都去,后来两个人就好上了,他爸说,只要你闻过那种药水的气味,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气味不能闻了。他连这些也跟方小华说了。他说有一次他看见他爸和他妈吃剩下的饭和菜,那是已经馊得不得了的饭和菜,刘远问他们已经这么馊了还吃?他爸说,哪里馊,不是好好的吗?刘远觉得肯定是当初炼金子把他们的鼻子膜都烧坏了。
方小华就感慨,两个老人真的不容易。她就喜欢上了刘远的爸爸和妈妈,他叫刘远拿他们的照片给她看,刘远说:“我没有带我爸我妈的照片来,他们说我长得像我爸,也长得像我妈,你看看我就知道我爸我妈长什么模样了。”刘远还说:“大概一百个人中才有一个既长得像爹又长得像娘。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
方小华给刘远讲自贡,她说每到过节的时候,她们的村子,每家每户都扎花灯,然后全村的人都在花灯下演戏,分不清哪一个是演员哪一个是观众,就连三岁的小孩也要唱上一段,热闹得很。方小华还说他们那个地方出演员,那些会演戏的小孩,说不准哪天就会变成大明星。刘远说那你也会演戏了?方小华说不会,她是他们村唯一不会唱戏的女孩,因为小时候多病,自打她记事起,老在吃药,心思就不在演戏上面,错过了学演戏的时机,不过她喜欢看。刘远说我们那里早就不演戏了,都玩六合彩和“三攻”(一种赌博的方法)。
在阿姨的长话超市里,他们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听,如果说的是开心的事,两个人都很高兴,如果说的是不开心的事,两个人就沉默,往往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要走之前,不管有事没事,都要打一个电话,作为对阿姨的回报。
这些日子,刘远寝室的话题也都变了,随着同学们一个个都谈上恋爱,话题主要是女人,这跟以前大不相同,以前的话题主要是家里的困难,怎样才能赚大钱等等,谈了恋爱之后,那些事情就暂时不去想了。谈女人的时候,每个人都眉飞色舞,一副营养充足的样子,但是第二天,南宁的太阳一照,他们依然是满脸菜色——就是谈恋爱也不能使他们红光满面,和他们谈恋爱的女孩,都来自偏远山区,刚刚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南宁,另一群山区小孩就闯进她们的世界,所以刘远的同学说:“谈恋爱,好是好,但是总感觉是在村里谈一样,他妈的这里是南宁,这里是南宁啊!”
刘远也跟他们谈方小华,他的感觉跟他们不大一样,刘远说:“我要跟方小华结婚,以前我学电工是为了我爸和我妈,现在再加上一个人,方小华。”刘远刚来南宁学电工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发誓,学成之后,别人装两个灯泡,他要争取装四个,多出来的两个是为他爸他妈装的。现在,有了方小华,别人装两个灯泡,他就要装五个了。
他们都笑他:“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们这帮人,迟早都要去广东装电,一年以后,谁还认识谁啊,整天看见你跟她在长话超市里说话,手都不见拉一下,这哪里得,今晚你把她带来宿舍,我们都出去,你先和她搞一搞再说。”
说得刘远浑身燥热。他鼻子一热,鼻血就流出来了。他在同学们的笑声中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拍打额头。那些血水就在他眼前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