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方小华很喜欢南宁,除了街道上那些常年开花的四季玉兰之外,她所遇到的人都很好,饭馆里的姐妹,长话超市的阿姨,职业学校的学生,就连老板阿力都是一团和气,对她们很关照。虽然有时有些客人会有不礼貌的举动让方小华难受,但方小华过后都能原谅他们。出门在外,每个人都不容易,有好些客人刚进来还是有说有笑,但是几杯酒下肚之后,就愁容满面,借着醉意伏在饭桌上嚎啕大哭。
每个人的命都一样。
她从自贡来南宁之前,曾到山上的尼姑庵求苗师太算出门的日子,苗师太打着瞌睡,没有给她算出门的日子,只说:“去吧孩子,日子无所谓好坏,人的命也无所谓好坏。”方小华久不久就会想起这句话。她不大明白苗师太为什么会这样讲,她想大概是师太让她尽管放心去,不要考虑其他,每个人的命都一样。于是方小华心里很踏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饭店里的姐妹们聚在一起时总喜欢讲以后的日子,她们很少谈新交的男友,而是谈以后她们应该怎么办,好像新交的男友跟她们以后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一样。他们问方小华:“你有什么打算?”方小华说:“我没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她们不信,老是追问,方小华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想得脑壳发疼也想不出,脑子总是出现刘远的影子,到目前为止,跟她未来生活有关的唯一线索就是刘远。这是她跟她们不一样的地方。她不能跟她们说。
城市南边的南湖广场要建水幕电影,刘远的老师马波负责电线线路的安装,他将几个平时表现比较好的同学叫上,让他们长长见识。刘远和几个同学都不知道什么是水幕电影,他们问马波,马波其实也不怎么知道,他上面还有好几层的项目负责人,马波说:“问那么多干什么?‘水幕电影’四个字,你们只跟第三个字有关系,你们只负责把电给我接通就可以了,其他什么水幕的影子火幕的影子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马波带领刘远他们进驻南湖广场,要走之前刘远跟方小华说:“我们要去做水幕电影,做好了请你来看。”方小华从来不知道还有水幕电影这么个新奇的玩意儿,就问刘远,刘远想起了村里那些瓦盖的房子,下大雨的时候屋檐的水几乎连成一片刷刷地往下洒,像一道帘子一样,他想水幕电影大概就是在这张水滴成的帘子上面放电影吧。他就跟方小华说了。方小华觉得很新鲜,在水帘子上放电影,这确实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她说:“到时我一定去看看。”刘远说:“不要到时才来,这段时间我就住在南湖广场,你要经常来,那里树很多草很厚,在那里聊天比在长话超市聊天舒服,可以一直说个不停。”他们两个人在长话超市聊天的时候,一有人来打电话,他们就不得不停下来,而且还要装成来这里打电话老是打不通的样子。刘远想,那样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正是夏天的时候,水幕电影的工地被铁皮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除了在这里干活的人,没有谁知道这个圆圈里面到底在干什么。白天是安装水管的工人在这里忙活,他们要让这些冰冷的钢管,喷出一道巨大的像砂纸一样轻薄的水幕,让南宁这个热力十足的城市的市民,看一些好戏在上面上演。晚上这里则是刘远他们的天下,他们的工作就是从配电房里,将电线从地下管道拉过去,接在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灯泡上。刘远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地洞里,在马波的指导下辨认哪一根电线应该接在什么地方。除了专业上严格要求之外,马波还要求他们干活的时候要统一穿着技校的T恤衫,休息的时候让他们在灯光最亮的地方停留,白天不干活的时候也争取在工地上走来走去,他要让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学校的学生多么的牛×,还没毕业就参加水幕电影工程的建设。刘远他们很听话,很快就将学校的衣服穿旧了。
跟在课堂上不同,在工地上,马波放下老师的架子,跟他的学生谈女人。他先谈自己的女人,一个一个地谈,每谈一个他都掉一次眼泪。马波一共谈了五个女人,五个女人最后都走了。五个女人的故事马波一个晚上就说完了。“每一个姑娘都很美”他说。这可能是他流眼泪的原因。同学们不好深究,在马波掉眼泪的时候有几个人还想笑,刘远从他们克制的表情看得出他们想笑。果真如此,马波走后几个人吭哧吭哧乱笑一气,他们从马波的爱情故事里听出了喜剧的效果。刘远很不理解,马波的爱情故事虽然很平淡,但是远远没有达到爆笑的程度,他想了想,同学们之所以发笑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笑马波笨卵,五个女人一个都没留住,不是笨卵是什么?!二是大概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说起女人就流眼泪的男人,他们见过没有饭吃的人说自己怎么没饭吃,也见过没有衣穿的人说自己怎么没有衣穿,还见过没有房子住的人说自己怎么没有房子住,见到这样的人他们都觉得很惨,有时心里受不了眼泪还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但是他们从来没见过失恋失了五次的人说自己怎么失恋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老师,所以他们就想笑。刘远想以后谈恋爱的事千万不要跟他们说,他可不想像他的老师马波那样被他们拿来笑,如果真的被他们拿来笑他就会觉得自己谈恋爱谈得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