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到学校我是要找他算账的,但那天罗飞并没有来上学,放学后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家了。吃晚饭的时候我正忙着去夹一块捣得七零八落的煎鱼,母亲将鱼肉夹到我碗里,接着问起我在学校的情况。我说学校很快要开秋季运动会了,老师让买白衣服、白裤子和白鞋。她答应了,又提醒我以后不要和罗飞在一起玩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罗飞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这个人。为什么?我把鱼肉送进嘴里。吃你的饭。她有点不耐烦。我说我和他挺好的,我们每天放学一起回家。让你别问就别问,总之以后不许和他来往。接着她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再见到罗飞已经是两天以后了,我盯着他裤子上的几处未经修补的破洞和豁口,问他妈怎么不给他洗洗然后缝一下。他支支吾吾显得有些局促,我也就不打算继续追究之前的事情了,况且当天还留了不少作业。语文老师下课前布置了作文,母爱,一个老掉牙的题目。我实在提不起兴趣,感到按时完成任务十分困难,就随便和他抱怨了几句。他先是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冷不防认真起来问我,你有没有恨过你妈?
我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和提问弄愣了,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我应该没有。
我恨我妈,特别是她打我的时候。他貌似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罗飞反常的表现使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不过幸好此时他已经准备左拐从黑色的铁门进到小区里去了。我们俩摆摆手算是告别,彼此没再多说一句话。
晃悠到楼下的时候,正赶上我妈拎着两兜菜从小区门口过来。没想到她今天下班这么早,不知道刚才看没看见我俩一起走。我过去接她手里提着的两根莴苣,一时有点心虚。
写完作业一直到吃晚饭的这段时间,她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我感到提心吊胆,又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吃完饭我帮忙收拾碗筷,在厨房里泡茶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又和罗飞一起走了,我说是。她说罗飞不是什么好孩子,以后少和他接触。我正想申辩,她接着警告说如果再被她发现小心打断我的狗腿。
然而在受到预期的严厉惩罚之前,我便已和罗飞不再往来。自从与他频繁接触开始,我渐渐感觉到周围人对我的疏远。收作业时前桌的满不情愿、讲题时学习委员的不以为然以及布置作业时全班的怨声载道令我一度为当课代表遭到别人嫉妒而发愁苦恼,从而忽略发现事情的关键,直到有天体育课自由活动经过乒乓球桌时听见两个女生在背后阴阳怪气地议论。那一刻我感到既吃惊又愤怒,没想到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我蒙在鼓里。我觉得受到了欺骗,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下课以后我本打算马上去找罗飞理论,然而在风风火火到达他班级门口时又突然冷静下来。再三考虑以后我转过身迅速往自己班级走,路上碰见他上厕所回来向我打招呼也装作没看见。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时间久了同学对我的非议也慢慢消除,我重新融入到自己的集体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从那个周一开始,我要连续两个礼拜放学留下扫除,不再和他一道回家。我为能够这样巧妙地避开他而暗自窃喜,只是有时候看见他慢吞吞地出现在教学楼和操场上的样子会觉出些许可怜。不过我想,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坏人对于获得更多真正的尊重和友谊来说是十分值得的。
他应该是觉察到了什么,以后下课便不再主动来找我,但私下里曾多次向我示好,比如塞给我一包辣条或者约我周末去网吧打游戏,不过我一直表现冷淡。
十一月最后一次值日那天,班主任事先布置要我们完成大扫除,结束时已是晚上快七点。六点半左右,窗外突然开始下起大雨,组员们找借口趁着雨势还小纷纷往家跑了。那天爸爸加班,妈妈去医院探望姥爷了,我想着还要冒雨回去面对家里的冷锅冷灶,就不打算立刻回家了。我站在窗边注视了一会儿街景,行人躲在屋檐下,路灯亮得很早,风把密集的雨丝吹动,斜织成一张无穷无尽的大网在暗黄的低空中荡来荡去。踩着暖气片我爬上窗台把窗户开个小缝,一两滴秋雨飘进嘴里,凉凉的,有土味儿。
收发室里打更的老头儿很快就来催我离校了,雨渐渐变小,我一个人锁好门,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应急指示灯还惨绿地亮着。我拖着垃圾袋,慢吞吞地往楼下走。快到二层时,我猛然发现缓台那里站着一个人。深沉的夜色中我瞅不清对方的脸,直到他晃了晃手中的伞开口说,咱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