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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

时间:2024-09-16    来源:馨文居    作者:韩振远  阅读:

  男人没有死,被她的哭声唤醒了。眼里露出虚幻迷惘的光,情人般亲切,又若孩童般可怜。嘴里不停地喊一个字,琳,琳——她没工夫想是什么意思,却陡然有了一种为人妇的温柔,又有了一种为人母的悲悯,感觉不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痛苦,她是个干练的女人,没费什么事,就将男人那身奇怪的衣服脱下,裹上了带来的羊皮大氅,顾不得娇羞,紧紧搂住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她温暖的怀抱让男人安静了,不再瑟瑟发抖。她想把男人扶回家,可是,刚动一下,男人的呻吟声更大,好像疼得钻心。她舍不得离开,又后悔没带些吃的来,她自己饿了,想必男人也饿了。她想回家取些吃的,等她一动,男人好像又苏醒,一把攥住她的手,又喊:琳,琳。她再坐下,望着这个她从没有见过,可亲可爱又痛苦可怜的男人。她真想就这么陪男人坐着,天荒地老。

  天渐渐黑了。窑洞外干枯的芦苇沙沙响,河水好像流得更急,伴着清晰的浪涛声,男人动了动,又安静地睡去。月村抽出了手,悄悄离开了窑洞。

  月村第二次来河边时,牵一匹灰驴,驴背上坐着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腰疼的婆婆萧陈氏。走下河谷那条狭窄的长坡时,望着发亮的河水,她暗暗祈祷那人还活着,祈祷那人就是她等了五年的男人。坐在驴背上的萧陈氏一路默不作声,却比她还急,不停地拍打驴屁股。

  对儿媳妇的话,萧陈氏将信将疑,她不相信儿子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她太想念儿子,太相信昨晚的那个梦。儿媳妇一脸恍惚地说儿子从天而降时,她没有一点犹豫,马上和她一起来到黄河边。

  点亮一盏马灯,忽明忽暗的灯光照亮了那人惨白年轻的脸,萧陈氏怔怔地望,一脸疑惑。那人还活着,睁开了眼睛,露出孱弱无力的光,眼泪跟着涌出来,嘴唇颤抖,喊:妈,妈。萧陈氏浑身一颤,眼泪也下来了,失声喊:是我娃,真是我娃,老天爷,你把我娃送回来,咋又把我娃折磨成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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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过娶空房吗?晋南黄河沿岸一带孩子兴订娃娃亲,若是商人之家,订了亲的男孩自小出去学做生意,到了该成婚年龄,在家的父母等不回来儿子,先举行仪式,将订了亲的女孩娶过来,等儿子回来再圆房,这就是娶空房。对于女孩来说,这叫嫁空房。有的女孩嫁过来后,苦守几十年,到老都没等回男人圆房。

  我姑姑就是被娶空房,嫁到萧家的。直到临死那天,都不原谅我爷爷。

  我姑姑严秀梅与萧道成就是娃娃亲,五岁许配给萧家,姑夫萧道成是萧家独生子,那年八岁。萧家在河湾村算是富裕人家。早年,萧道成父亲萧铭三戴一顶瓜皮帽,身背褡裢,走戈壁,冒风沙,徒步从晋南到乌鲁木齐,在三成元商行熬相公。十五年后,萧铭三当了掌柜,带着成箱的银子,骑一匹青骡子衣锦还乡,广置田地,大兴土木,同时盖起了一座四合院和两座跨院。我爷爷严俊儒是前清秀才,又会把脉问诊,我家祖传的严记膏药,专治跌打损伤,是家里的主要进项。当年,爷爷在河湾村当教书先生,姑父萧道成是爷爷的学生,萧家门楼匾额上的“绵世德”三个汉隶是爷爷写的,大门两旁的砖雕颜体楹联,也是爷爷的手笔。房子落成那天,萧家大宴宾客,爷爷被尊为上宾。萧铭三在家一年,常去书坊与爷爷谈诗论画。一天,两人喝了几杯,聊得投机,头脑一热,就结成了儿女亲家。

  那时候,姑姑还是个懵懂的小女孩,萧道成也是个满巷疯玩的顽童,写过聘书后,萧家差人送来定亲礼,姑姑就这么稀里糊涂被父亲定了终身。

  姑父萧道成12岁去乌鲁木齐熬相公,到娶空房迎娶我姑姑时,已在乌鲁木齐待了十年,早过了适婚年龄,父亲萧铭三也因病辞职回乡三年。我爷爷严俊儒已不在河湾村教书,除了偶尔给人把脉看病外,还打理几十亩庄稼。一天,萧铭三来了,不等坐下,气就喘不上来,接着咳得面色发紫,等气喘匀了,才道明来意。说:两个孩子都不小,也该成婚了。亲家若同意,这就给成娃写信,等明年正月,把婚事办了。

  两个孩子已定亲十数年,亲家提出办喜事,爷爷自然没什么说的。第二天,萧铭三就给儿子写了信,嘱咐儿子千万在腊月前赶回来成亲。恰巧浪店村同在乌鲁木齐做生意的穆成法歇完假,准备返回,信就托穆成法带去。

  萧铭三提出让儿子成婚,有自己的打算。他得了严重的肺病,自知不久于人世,想趁阖眼前,给儿子办了婚事,若老天爷保佑,说不定临死之前还能抱上孙子。再有,给儿子办事,喜气盈门,张灯结彩,冲冲喜,说不定这病就好了。爷爷常年把脉问诊,怎能看不出,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能说什么。

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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