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空房

时间:2024-09-16    来源:馨文居    作者:韩振远  阅读:

  1

  1938年3月8日,夏历戊寅年二月初七,河湾村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场空战,我姑姑严秀梅能近距离看到空战整个过程,缘于婆婆萧陈氏的一场梦。

  萧陈氏五十多岁,本来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自五年前我姑姑过门,嫁给姑夫萧道成起,萧陈氏的身体就再没有好过,额头正中永远顶着枚铜钱大的火罐印,用青紫青紫的颜色,不时提醒儿媳妇她身体不好。

  前一天晚上,婆媳俩睡得都很迟。院里的风带着哨音,刮出了料峭春寒。凄冷的月光从上房的窗棂间透进屋里,两架纺车放在火炕上,婆媳俩盘腿坐着,摇动纺车,嗡嗡嘤嘤,两人扬起的手里捏着棉胎,悠悠抽出一根细细的线,投在墙壁上,不停地晃。纺锤上绕出了两个饱满的线穗时,棉垫下的火炕冷了,漫长的春夜已经熬完一半,萧陈氏终于累了。吩咐我姑姑收拾了纺车,铺开被褥,婆媳并排躺在火炕上。姑姑眼望漆黑的屋顶,萧陈氏侧身看着墙壁上的月光,各想各的心事。

  萧陈氏翻了个身,问:月村,你给我说实话,这几年想成娃吗?

  萧陈氏说的月村就是我姑姑。黄河沿岸风俗:长辈从不叫儿媳妇名字,用儿媳娘家村名代替。我姑姑是月村姑娘,被萧陈氏喊了二十几年月村。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月村不吭声,面前却像涌来一股潮水,先淹了心,接着涌出眼眶。

  萧陈氏说:就咱娘俩,别羞。

  月村说:想。

  萧陈氏说:梦见过成娃吧?

  月村说:梦见过。

  萧陈氏说:梦见什么,他和你亲热,上了你身子?

  月村觉得脸烧,她确实梦见过萧道成扑在她身上,疯狂耸动,热浪奔涌。

  萧陈氏说:生意人婆娘谁没做过这种梦,我年轻时做过,现在老了,有时候还做,你青春年少,怎能不做?这种梦做多了,人也就皮了,慢慢就熬过来了。

  天刚麻麻亮,萧陈氏叫醒了我姑姑,带着一脸少见的笑。说她梦见儿子萧道成回来了,从渡口上了岸,骑一匹高大骡子,后面跟个小伙计,挑着成箱的银子,一进门就喊妈。我姑父萧道成12岁去乌鲁木齐熬相公(商铺当学徒),十多年没有回来了,萧陈氏想儿子都快想疯,每年都做好几回同样的梦。姑姑自打进了萧家门,也做过与婆婆几乎相同的梦。昨晚婆婆和她说了做梦的话,姑姑果然做了和婆婆说的一模一样的梦,萧道成扑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公公去世后,婆婆每次做了儿子回来的梦,第二天会领姑姑去河边迎接她从没有见过面的男人,每年都有几次。临吃早饭时,门前老椿树上蹦蹦跳跳的两只喜鹊朝大门喳喳叫,搅得婆媳二人心绪不宁。刚吃完饭,萧陈氏就坐不住了,说:月村,我腰疼得厉害,你去渡口看看,这次成娃可能真回来了。

  月村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喜悦。她听惯了婆婆的话,像一只温顺的母羊。等婆婆说完,转身就要去河边。婆婆叫住了她,说:河边风像刀子,成娃冷,把那件羊皮大氅带上。月村打开柜子,拿出件几辈人穿过的老羊皮大氅,用包袱裹好。萧陈氏说:你也加件棉袄。月村说:我知道。

  月村就这样被婆婆催促着,站在河边高高的鹰咀崖上,俯望崖下的渡口。那年,我姑姑或者说月村24岁。河口的风果然很大。河水白白亮亮,带着寒冷的气息踅了个敞亮的弯,在河心留下一片荒芜的沙洲,又朝远处流去,河水尽头雾岚弥漫,一派苍凉。姑姑的心思也朝河水尽头飞去。

  月村站立的高崖,若一只俯冲下来的鹰隼,将锐利的喙刺进河里,因而叫鹰咀崖。站在崖上可以望得很远。渡口看不见一只船,上游、下游也都看不见一只船。月村的心思又随着涌动的河水漂到对岸。每次站到这座崖上,她都想没见过面的丈夫长什么模样,什么脾气。她心中的萧道成伟岸高大,雄壮有力,知道疼人。这么一想,就会忘记了几年苦熬的日子,心里甜丝丝,仿佛已经依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脯上亲昵地撒娇。越这么想,月村站在崖上的时间越长,忘了河边的寒冷。

  站在崖上的月村被远处萧瑟的中条山和近处敞亮的黄河衬托,像棵枯朽的老树,一身臃肿的黑色粗布棉衣遮掩了她本来苗条的身材,裹住了她24岁身体里的青春骚动,脑后的发髻、扎起的裤角,把她变成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她就这么一袭黑衣站在天荒地老的黄河边。只有被河风吹红的脸蛋,说明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

空房

人生故事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