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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芳华

时间:2023-10-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陈大联  阅读:

  01

  再次见到芳华,已经是二十二年后。

  我曾经构思着N种邂逅的场景,却没有预料到,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相遇:在庄严的法庭上,我坐在原告席,她坐在被告席。

  一个多月前,我代理了一起借款合同纠纷案件,委托方是江城某县农村商业银行。对于我们律师而言,办理这一类案件都是轻车熟路,案情事实清楚、证据完整,无非是帮助委托人履行法律流程,最大限度的维护委托人合法权益而已。在翻看卷宗时,看到被告人中有个名字叫芳华,不由一愣,再看她的身份证复印件上照片年龄信息,果真就是她。这张身份证照片的样子已经有三十多岁了,而她那双会笑的眼睛一如年轻时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热情,凝视的瞬间,岁月的云烟纷纷散去,尘封的记忆层被一道道掀开,顺着岁月的光圈,我又回到青春时代。

  散落记忆深处的一块鳞片上刻录着这样的镜头:在一个朋友家的宴席上,桌上坐着他的几个女同学,叽叽喳喳的声音之外,有一个略显安静的女生引起了我的注意,目光交错中,我看见一汪清水中闪烁的盈盈笑意,还有眼睛下面一个直挺的希腊鼻子,如秀峰耸立在绿水湖中,这天然浑成的精致,让我目光流连。一杯杯白酒加热了酒桌气氛,她渐渐被打开了话题,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陈述着她的经历。原来,她来自于祖国大西北边陲,前几年才随支边农场的父母回到了内地老家,在江城读完高中和电大。她说内地真好,什么也野草都开花,不像新疆那里戈壁黄沙,四季温差很大。那天晚上我酒喝得很多,乘着酒兴,问到了她的电话,她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内勤,名叫芳华。

  那时我刚刚从一所大学法律系毕业,分配在一家国有棉毛纺织厂宣传科当文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仍孑然一身。纺织单位女工多,科室里的名花多已有主,车间挡车女工虽有看上去还养眼的,但毕竟文化程度偏低。在我第一眼看到芳华的时候,便怦然心动,认定她就是为我青春守候的另一半,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滋生、发芽、长成一束散发迷人芳香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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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多年回忆及当年恋爱的细节,就像一树繁茂枝叶在岁月中抖落得只剩下枝干,能记起的只是故事的主要脉络了。在旁人眼里,我和她真是天造地设、男才女貌。虽然恋爱已经一年了,可我却有些隐忧,我一份炽热的情感却难以抵达她的内心,她的身上好像有层隔热膜,让我感觉不到来自她的温度。我们一起看电影、逛公园、甚至拥抱、接吻,但始终冲不破那层无形的隔膜。渐渐地,我发现她盈盈的笑意中,显现出不甘现状的欲望,她的眼光远高于现实的地平线,她的心里飞奔着一匹野马,我们肉体相拥着,两个心却徜徉在各自的跑道上。

  某一天,她要我找人给他父亲调动工作。她父亲从新疆建设兵团农场回江城,先落户在一家集体小厂上班,工作环境差,待遇也不好,她知道我有一个远房的表舅担任江城工经委主任,主管工业企业,找他调动工作就是动一下嘴皮的事情。可她不知道我这位表舅不久前才帮我弟弟安排了工作,再去厚着脸皮找他,显然不知趣。我委婉地对芳华说:叔叔已经快五十岁了,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现在国企普遍困难,工作调动不容易,只有下一步等机会。见我貌似敷衍,她便没有多说,只是眼中很有深意地看着我。这种眼神我一生只见过一次,就像深潭碧水,幽幽的,有点看不透。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改变方向的几个拐点,只是这拐点来得猝不及防,差点将我抛出人生的跑道。

  这一天,我一如既往的去上班,一进办公室便接到通知,全体科室人员及车间工段长以上干部到大会议室开会。在会上,厂长表情严峻地告诉大家,由于市场经济转轨,老国有企业包袱太重,竞争不过江浙民营经济,工厂连年亏损,如今企业资金链断了,到期贷款无力偿还,已经汇报市工经委,决定自明日起停产清收,除了少数留守人员以外,其余人员下岗,档案转入市政府再就业服务中心,可以领取两年失业金。走出会场,内心一片茫然,漫漫前路、都是穷途末路,自今天起,我就是一名下岗职工了,没有了未来,我怎么去对芳华交代呢?

  躺在江边芦苇荡里一整天,中午不吃也不觉得饿。芦苇荡是我和芳华常来的地方,这里真的好安静,傍晚时分,芦苇荡里黯淡了下来,沉重的暮色淹没着我苍茫的内心。最近这段时间,我约了她几次都没有出来,说是单位加班。不管如何,下岗的事我得让她知道,至于以后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想到芳华,天幕中仿佛裂开了一道霞光,引领着我朝着她家走去。

  敲开门,芳华见到我显得愕然和慌乱,说:“你怎么来了?”从拉开的门缝里,我看见客厅里有一个男青年,正陪着他爸爸妈妈在喝酒,他爸妈听到我的声音也没有反应。芳华轻声说:“明天晚上八点,我在荷花塘公园等你,家里有客人,你先回去吧。”随着一声关门声,我被关到了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一天,一种预感如不停摇动的钟摆,在我的内心摇出忐忑的节奏。今晚的秋风,或将一段炽热的情感吹散,我与芳华,从此天涯是路人。我邱实貌似温和,其实是个骄傲的人,一点脆弱的自尊让我始终端着身段,如今工作失去了,憧憬的前途愿景都已幻灭,即便胸有笔墨,也无法勾画好生活的彩绘,让我找回追求爱的底气。荷花塘公园湖边,秋风习习,月光轻柔如纱,我们坐在长椅上,我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该来的终究要来。

  只听见她说:“父亲的工作解决了,是我公司总经理出面帮忙的,老总想让我做他侄子的女朋友。我父亲出于感谢,请我公司老总吃饭时,他侄子也在宴席上,我的父母对他情况很满意,昨晚你敲门也见到他了。”

  “你中意他吗?进展很快嘛!”

  “这个......还是谢谢你,带给我一年多的快乐时光。你是属于爱情,他属于生活,你知道的,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不希望我过苦日子,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我也觉得,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不能带给我想要的生活。对不起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这些话如箭如簇,穿透我的心脏,我感到揪心的痛苦。我无言以对,周围陷入一片空寂,我听得见内心的波澜声。

  突然,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孤独的年轻人拨动着吉他,用沙哑的嗓音唱着费翔的《牵引》:“如果我们俩从来不曾相恋,泪水不会占据我的眼;如果你的心还有一点牵挂,不会将我孤独地留下......”

  这歌声如一台戏的谢幕曲,在夜色中极具感染力,汹涌的心潮淹没了情感的堤坝,瞬间我泪眼滂沱。

  从公园里出来后,我们分道扬镳,一声再见,从此不见。这一年来,我走过绚丽的路,尝过最甜的蜜,见过最美的虹,也刻下最深的痕。这天晚上,我在天桥底下喝了一瓶最孤独的酒。

  一个人跌入低谷的时候,身陷无助和绝望,要么沉沦,要么重生。当你爬上地面的时候,回想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做了一场梦。我想,上天将这一切从我身上夺去,肯定这些不适合我,或者本就不属于我,我又何必执念于过往呢?我要让这些伤痛长成疖子,再将它们揭去,我要以光鲜的形象为自己找到一条新路,天生我材必有用,何愁前路无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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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日子,我去一家法律事务所打临工,整天帮人家跑腿,一有空就看书复习,两年后,终于通过了司法考试,取到了律师执业资格。在从事律师职业以来,我从接一些简单的案件开始,如今已经成了正衡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在业内享有一定知名度,事业有成,收入丰厚,家庭和谐,早已跨过小康的台阶。在平静而忙碌的日子里,过去的一幕早已封存在记忆的深处,也偶尔想起芳华,我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她过得可好,那个男人是否会给她带来想要的生活?可手中的案卷如果真是她,我不禁又担心她起来,这可是一起三百万的借款案件啊,是用一套“云水间”高档小区别墅做抵押给银行的,看得出来她连根据地都交出去了,手上的债务肯定不止这些。想到这,我对于在庭上可能见面的心情不免复杂起来。

  四目对视,幻如隔世。果然,坐在法庭对面被告席上的她就是芳华,而她显然愣了一下,表情显得一丝紧张,头低了下来翻着资料。她的样子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感觉她已经从春天走入了秋天,眼神不再是盈盈含笑,散发出来的是忧郁和慌乱,皮肤不再细腻白嫩,大半生的沧桑沉积在脸上,看得出来她这些年一直奔波在红尘滚滚的路上。

  法官席上,主审法官身穿法官服端坐中间,旁边是助理法官和陪审员,书记员坐在原被告席间作庭审笔录。审理按照法定流程进行着,原被告出庭人员身份查验、原告陈述诉讼请求,双方核实证据及法庭辩论。从一个资深律师的经验判断,我预计被告一方会提出一些问题,找些证据环节的瑕疵,使案情复杂化,让审判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但没有想到的是,被告芳华没有作多余的辩解,当庭承认原告方递交的证据及借款事实,并同意庭内调解。

  在法官问询被告对原告的诉求有何辩解时,芳华说:“尊敬的法官、农商行及邱律师,我是江城外贸芳华包装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公司向农商行借款三百万元情况属实,由于资金链断裂,一年期借款到期后不能偿还,拖欠本金及部分利息至今,我本人也是本笔借款的担保人,对此深表歉意。邱律师您是资深律师,我早闻大名,我就不多辩解给您添麻烦了,我愿接受贵方的调解意见,如果在和解协议书要求的还款期限里不能还款,我愿意配合法院对抵押房产进行处置。”

  庭审非常顺利,虽然调解后指望被告还款是几乎不可能的,但调解的好处是让案件很快的进入下一步执行流程,依法处置拍卖抵押资产,对此,我的当事人农商行一方很满意。我也松了一口气,本案的三万元律师费拿得心安理得了。

  同时,我对芳华心存感激,她没有像有些借款案中的欠款人在法庭上故意纠缠、颠倒是非,算是对我最大的理解和支持了。

  02

  原被告双方在法庭上达成调解后,当庭就拿到了调解书。芳华看了我一眼,说:“邱律师,我还有其它的法律问题想顺便咨询你一下,等会可方便?”

  “可以啊,那就在庭外聊聊。”等银行的委托人走后,我们在庭外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我们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吧?”我先问候。

  “哪里好呢,你也看到了,好也不会被人起诉了。还是你行,现在成了大律师,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是黄脸婆了,今天让你看了笑话。”

  “没有没有,人都会遇到难处,挺挺就过去了。想当初我下岗失业在家,你也辞去了我,我不也是硬爬出来了低谷吗?”

  说到这,芳华脸上显然有些不自然,带着歉意地说:“我也后悔啊,年轻时候不懂爱情,好不容易淘到的一块玉料却当成石头放手了。你当时转身离开也很决绝,要是说几句走心的话,结果可能不一样了。”

  芳华又接着说:“这一页已翻过去了,说说而已。不过这些话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以为没有机会说了,今天也是天意让我再次遇见你,说开了我也没有什么心结了,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很欣慰,说明看人第一眼的感觉是准的。”

  我们聊了有半个小时,她简单地叙述了这些年的创业经历,原来,她所在的外贸公司下面有一家小规模纸箱包装厂,结婚后,她承包经营包装厂,赚了第一桶金后,在企业重组过程中收购了这个企业,开始几年经营得还算可以,在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的时候,很多外贸企业业务下滑,外贸包装是配套行业,当年就出现亏损。后来国家投四万亿振兴经济,房地产开始红火,她就利用包装厂向银行贷款,借出的资金购买房产。“那几年房子一买就赚,赚钱比工厂来得快,我心思越来越大,房产买到手便找评估公司最大价值评估抵押给银行,再将钱贷出来。资产高峰的时候我的净资产有二千多万,可是后来国家提高存款准备金,银根紧缩了,银行开始抽贷,我的一千多万贷款被抽掉了一半,只好向小贷公司借钱填补窟窿,农商行的一千多万贷款,年利息及其它费用算起来有10%以上,一年就是一百多万,而小贷公司利息比银行还要多一倍,民间的私人拆借利息更高。这时候房产行情开始下滑,手上房子一时难以变现,财务费用失控,资金链都这样断裂了,包装厂也停业了,外有银行、小贷公司借款,内有员工集资欠款,这段时间每天都在纷纷扰扰中度过。”

  “邱实,你的电话是多少?可以给我吗?”

  我迟疑了二三秒间,芳华说:“算了,不方便就算了,你放心,平时不会打扰你。”

  其实,这些年我接触企业破产的人太多了,落水的人只要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就不会轻易放手的,我确实担心她会找我借钱,她的窟窿太大,我这一点积累是填补不起来的。但顾虑归顾虑,经她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便互留了电话,说有空再联系。

  出法院大门时,她说自己之前开的宝马车已经抵债了,应她的请求,我开车送她回到“云水间”别墅小区,临别时她苦笑着说,这里住一天是一天,以后也不知道房主是谁了。

  03

  眼看调解协议书上约定一个月的还款期限就要到了,我开始着手准备案子执行申请书。从庭内调解到申请强制执行,这都是双方确认的流程,既然无力偿还,通过法院公开处置抵押房产,拍卖款用于偿还申请人的法定债权,这是唯一渠道。

  一边写着执行申请,脑子里却闪现着芳华的眼睛,曾经盈盈含笑的眼睛,曾经噙着泪水的眼睛,还有忧郁和慌张的眼睛。一个是青春洋溢的芳华,一个是成熟沧桑的芳华,是陌生的熟悉人,还是熟悉的陌生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这个女人身上,我曾经倾注着有生以来累积的情感,直到分手那一天,我情感的河床一夜被抽干断流,差点在旷日持久的暴晒下虚脱。而今再次遇见她,宛如一段深藏的时光从地面缝隙处游离出来,曾经的甜蜜、苦恼、忧伤交织在一起,扭成一根无形的绳索,时紧时松地缠绕着自己。过去的她早已被岁月的河流冲走,她只是属于昨天,而今逆流而上,不过是带着过去的影子而已。我很清楚,这个在物欲横流中遭到搁浅的她,需要的不是一杯清水,一杯清水是无法让她重返江湖的。在法院里,她要了我的电话,有没有可能会向我伸出援助的手呢?我不确定,一个即将渴死之人,饮鸩止渴都可能,何况在她的眼里,我如今拥有了一个不小的河流,这河流的水量足以让她焕发生机。想到这,我不禁担心她真的会找上门来。

  果然,担心什么就来什么,办公台上手机闪出来自芳华的短信:“邱实,我是芳华,今晚可有空?想请你坐坐,如可以,我下午四点在维拉斯咖啡厅等候你。”

  她会找我有什么事呢?是叙旧?如今的她在债务危机中自顾不暇,哪会有闲情逸致重叙旧情,曾经一起酿造的美酒,掺入了过多的苦水,早已失去了清冽甘醇,重新品尝也不会醉人。我代理的案子已经庭审结束,按讲不会有什么新问题需要求助。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借钱。做了多年律师,几百万存款还是有的,不过都交给妻子掌管了,女人理财比男人强,她几年前从工厂辞职回家一门心事照应我和儿子的生活,这些存款她牢牢地攥在手上,为儿子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准备着,我可不愿欺骗她。再说,律师这一行天天接触民间借贷案子,看到太多的人借钱装孙子,还钱变大爷,朋友、兄弟都反目成仇,我即便有钱,也不可能去做慈善。但她要是真开口,我该如何处理呢?对,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既不失往日情分,又让我能全身而退。想到这,我拿起手机给她回复:“收到,如约。”

  维拉斯咖啡厅,听起来蛮有爱意的名字。一间温馨的卡座里,一盏柔和的台灯,空气中飘荡着怀旧的轻音乐,让人感觉岁月静好。但这些格调却与我的心境不在一个底板上。当我们再次面对面坐在一起,彼此向对方报以微笑,寒暄着不着边际的客套话,只是为了不让气氛陷入冷场,二十多年前的熊熊火焰早已冷却了下来,靠一杯热咖啡能升温多少呢?这时候,她开始转入正题了。

  “邱实,我想找你帮个忙,你看可行?”

  “哦...”我略有思索地说:“什么事?说说看,是不是我力所能及的。”

  “是这样的,农商行这个案子,钱我是还不了了,估计很快要进入执行程序,对我的“云水间”别墅进行司法评估拍卖。这套房子除了抵押给银行,其他债权人也跟着查封了,我就是有能力还银行这笔钱,也保不住这套房子。你也知道,我名下住宅房产只剩下这一套了,我的父母都住在里面,如果我这边不配合让房,我估计法院处置起来也增加很多风险,毕竟我父母都是七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了。”

  “你说得没有错,确实增加执行难度,遇到这种情况,执行法官也很慎重处理。不过,你的想法是?”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去年离婚了,离婚也是感情没有了,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知道负债迟早要暴雷,不同意为我借款签字担保,离婚时拿走了仅有的一笔钱。这次法院将拍卖我家别墅,我前夫想以第三人的名义参加竞买,买回后留给女儿以后结婚用。我听说除了一家网络拍卖平台浏览量很大,其余几家浏览量都很小,如果上了冷门拍卖网站,竞得的概率要大一些。我前夫若竞买了这套房子,法院清场就不是问题了。麻烦你和农商行说说,说我有一个朋友想买,若买下了不需要法院强行清场,以农商行名义建议法院将拍卖信息在非热度网站发布。”

  我不由得惊讶于芳华的精明与老练,当年清纯的芳华在生活中进修了多年,是如此的工于算计,在风暴来临前就做好了预案,给自己留了一条路,似乎今天这个提议也是她预案的一部分。生活改变人啊,这难道是当年我爱的那个她吗?

  不过,我想她这个建议对尽快推进案件有好处,对于法院来说,也没有违反法律规定,只要银行同意,我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想到这,我答应她想办法。

  见我答应下来,她一高兴,吞下了一粒药片。问她吃什么药,她说医生说我有点抑郁,在吃氟西汀。看她活成这样了,我又不由得有点难过。

  时近深秋,窗外天色黑得很快,我想起家里等候我吃饭的妻子,便起身与她作别,顺手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芳华,你遇到困难了,也帮不了什么大忙,这个三万元是你这个案子收的律师费,你且收下,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放心,刚才答应的事我会尽力的。”

  芳华执意不收,被我强行塞进她的包里,灯光下,她眼睛有些湿润,“好吧,算我借你的,先收下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的心意也尽到了,她总算没有给我出难题。

  04

  在申请执行之前,我将情况与农商行进行了沟通,农商行权衡一番,安排人去云水间小区抵押别墅了解了一下,所见与我说的一致,如果其他人买了,法院清场确实难度大,要耗费不少精力,便同意我的建议,委托我全程办理。

  这套别墅含装修价值总共评估了400万元,首次拍卖下浮25%,在一家冷门拍卖网站上发布了。发布期间,看到信息的人很少,有几个准备参加竞买的人,去看房时,见两个老人要死要活的耍横,不想花钱惹麻烦,也就打起了退堂鼓,就这样,芳华的前夫以拍卖起拍价300万元竞得,竞买人不需要法院清场,案件进行得很顺利,农商行顺利拿到了贷款本金,也很满意。

  事后,芳华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表示谢意,信息写道:“邱实你好,再次遇到你也是我的机缘,让我在困难的时候得到帮助,房子落实了,总算给女儿一个交代。我总是带给你麻烦,今生欠你太多,如有来生一定偿还。谢谢你。”

  帮她解决了这一件事,我也很欣慰,我们在曾经的岔路口上分手道别后,如今拥有着不同的人生,虽偶尔想起那一段美好时光,迷恋执手的余温,但一切都过去了,若过多的接触,连内心残留的一点美好都会受到侵蚀,余下的日子还是各自安好吧。于是,我礼节性的回复道:“分内之事,毋须挂齿,祝你挺过难关,保重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应付着一件一件的案子,忙碌而充实。转眼间又临近春节了。

  一天下午,手机来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嗓音有点熟悉。

  “您是邱叔叔吧?”

  “是啊,你是?”

  “我是芳华的女儿,我妈妈临走的时候让我将一个文件袋交给您,您若方便,我现在去您办公室。”

  “哦,你妈妈去哪里了?”

  “还是见面后再说吧。”

  临走的时候。什么意思,他会去哪里呢?

  一会儿,敲门进来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抬头一看惊呆了,活脱脱的就是当年的芳华,细长的眼睛,笔直的鼻梁,只是脸上没有笑容,打招呼的表情也掩饰不了沉重的心情。

  她坐下来后自报家门:“邱叔叔您好,我叫意苇,芳华是我妈妈,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哦,意苇,什么意和苇?”

  “意向的意,芦苇的苇,我妈妈说它喜欢芦苇。”

  我想起了江边的芦苇荡,那是我情窦绽放的地方,也是我的伤心之地。“意苇”,她难道结婚以后还心念芦苇荡里的快乐时光?我有些走神。

  “我妈妈前几天已经去世了,她在遗嘱里让我将这个档案袋交给您,说是这三万元借款必须要我亲手还给您,并谢谢您在她困难时候给予的帮助。”

  我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当真的听到她死亡的消息,我还是很突然、悲痛:“你妈妈前阵子见到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意苇含着泪说:“我妈妈由于生意和婚姻的双重失败,得了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治疗。这次家里房子竞买回来了,我妈妈以为爸爸会将房子留给我用,谁知他以已经离婚为由,让我外公外婆搬出去,说要将他的情人带回来住,说是他结婚要用房子。”

  “你爸爸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

  “他和那女的已经有私情好几年了,只是我和妈妈都不知道,那女的以前是我妈妈公司里的财务出纳,他俩的事公开后,我妈妈找人审计,发现他们俩这几年私下从公司里转走了不少钱,为以后作打算。我妈妈这几年心思放在外边的融投资上,被他们钻了空子。事已至此,我妈妈的抑郁病情加重了,如果说之前还对爸爸抱着一点希望,如今则失望透顶,干脆拒绝吃药。就在上周,她买了一瓶安眠药在别墅里吞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说完,意苇呜呜地哭出声来。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一个巨大的悲痛面前,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曾经,她关闭了我的一扇门,可如今,我无法为她打开新的一扇窗。人的一只脚不能同时淌入两条河流,我想她是会理解的。只是我的内心在痛惜之余,总是有些不安。

  后来,我约了意苇带我去了一次芳华的墓地,献上一束鲜花。墓碑上镶嵌着芳华的肖像照,笑盈盈的在看着我。墓碑下方刻着她生命的长度:生于1970年—卒于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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