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1674年死于麻风病。时至今日,冰岛人依旧崇敬他面对厄运时的豪迈和刚毅。成年后,我在明尼奥达镇挖掘出一个秘密,一个稀奇的谣言——不到一百年前,我的一位叔祖就因为麻风病死在了冰岛北部的辛格瑞县。他有没有可能是夏威夷人而非冰岛人,是天主教徒而非路德教徒,是来自于热带而非北极呢?他也许就是戴梅恩神父在夏威夷的卡拉瓦奥县教区的居民吧。我喜欢这样遐想:一位冰岛的麻风病农民,用肿胀的双唇在接受比利时牧师用麻风病手递来的圣餐。这样的遐想让我对人道稍感欣慰。
大部分现代游客来夏威夷,对麻风病历史和很久以前麻风病牧师的遗址没有多大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高尔夫球、阳光、冲浪和盛在磨砂酒杯并饰有塑料装饰物的甜味泡沫朗姆鸡尾酒。在檀香山机场着陆后,航空公司会只花十五美元给你一个花环,让你怀着节日的心情去享受阳光的乐趣。也许,旅行社已经将你委托给了怀基基——檀香山的海滩带。那里的高层度假酒店犹如塞满沙丁鱼的罐头,数以万计的中西部白皮肤同胞和日本的中产女士,用色彩鲜艳的太阳伞遮挡热带的烈日。吃一盘普普拼盘美食,喝一杯“热带惊喜”代基里酒,在拥挤的白沙滩上晒出一点点红斑,然后就是查看你下一次的开球时间。
当明尼苏达州仍是隆冬时,你会乐于前往的。七天后,机场大巴会将你和已枯的花环送回到包机上,再经过漫长的飞行,跨越无边的太平洋,送你回到大雪与橡胶鞋的领地。如果第三天你无聊至极,我建议去檀香山的市中心散步。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镇,有贸易、办事处、破旧的咖啡馆、流浪汉、热狗小贩、购物老媪,也是一个带着鱼腥和柴油烟味的真海港。在故旧的市政大厅前矗立着统一夏威夷王国的卡美哈梅哈大帝的英勇塑像。他手持青铜矛,头戴镀金头盔,一副勇猛的神态。
漫步走过罗望子树和榕树,来到现代夏威夷州议会大厦前的喷泉处(夏威夷1959年加入美联邦,成为美国国旗上的第五十颗星)。这里矗立的不是一座英雄雕像,而是一块畸形的青铜怪物。他是人吗?他戴着一顶破烂的牧师帽,脚上的巨靴对人来说太大。脸上似乎有疾,布满了疙瘩,表情痛苦。两手和双脚一样,似乎比常人肿大两倍。身体扭曲得就像青铜像本身正在遭受痛苦,畸形的背上犹如披着一件青铜寿衣。但在这个绝不是英雄的塑像脖颈上却挂着一簇花环,足有五十多个,或许更多。难道塑像中的人曾这么多次来过檀香山吗?
这就是神父戴梅恩·德·威尤士特,夏威夷卡拉瓦奥县的麻风神父。该雕像是由当代西班牙女雕塑家玛丽苏·埃斯科瓦尔根据戴梅恩1889年逝世前几周的著名相片而创作的。这可能是美国五十个州的国会大厦前最经典的雕塑。人们不难想象用一个将军、大亨、政治家或探险家的巨幅铜雕来装饰一所政府大楼,然而这个雕塑却展示的是一副真英雄的面孔——爱。戴梅恩脖项上的五十个花环并非来自为了美化形象的立法委员会,而是来自仍然敬重他的普通夏威夷人。事实上,这也给了天主教迎头一棒,迫使其将戴梅恩神圣化。1996年,天主教为其举行了追封宣福礼——此乃圣化进程的第二步。对于那些他在世时和他争吵和刚去世就攻击他的人(这些人虽不是麻风病人但数目众多)来说,这真是一个巨大的玩笑。在这里,他成了圣徒戴梅恩。真乃圣人不易啊!
麻风病像巫术、邪教和艾滋病一样,不仅是一种流行病抵达了夏威夷,而且还引发了一种近似疫情感染的精神恐惧,同一效应已在人类延续了两千多年。卫生机关、君主政府、商人和新教传教区的人均异口同声地呐喊:隔离!分离!放逐!要是他们有拨浪鼓和蒙头斗篷,便会发放这些东西。他们需要一个地理上的监狱,而莫洛凯岛则完美地符合这一需求。从瓦胡岛走海路去那里仅22英里,莫洛凯岛形状酷似一只38英里长、10英里宽的鞋子。卡劳帕帕是一个四平方英里的火山流体,从其北海岸突出,像是汹涌的大海里伸出的一条扁平绿舌头。其后是十五英里长、由世界上最高的海边悬崖构成的围墙,其垂直的陡壁足有2000英尺高。夏威夷人称此地为巴利。莫洛凯岛的西北海岸是这个星球上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不亚于南北极。
只有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1600英尺下的悬崖,半岛被汹涌的海浪和湍急的海流环绕,无处停靠船只。完美!任何有皮肤病嫌疑的人都会成为悬赏猎头和政府官员的如意猎物,成群被收获。嫌疑人员只允许带一小铁盒个人物品,然后被成群赶入运输船上的笼子里。到达卡劳帕帕岛后,这些人就会被从笼子倾倒进公海里——此处有的地方海浪可高达90英尺,太危险,根本不敢试图靠岸。被留下的人唯一的活路就是尽自己所能,努力上岸。被污染过的笼子随后也会被扔进海里。船员们荷枪实弹,在甲板上严阵以待,一旦有人想再次登船就会立即采取行动。许多人被淹死了,但这又有什么不同呢?无论如何他们死了,就像中世纪的麻风病人给自己唱安魂曲。大概在早期,麻风癔症如湿疹、牛皮癣、痤疮、胎记或皮肤鳞状细胞癌就足以让人送命。被带走的人中也有真的麻风病人,病太重,盖不了房,种不了花草,不管怎样都活不下去。这样的隔离刚好让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