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关头,人类是多么需要岛屿啊!为了把纳尔逊·曼德拉囚禁27年,南非需要罗本岛;为了囚禁德雷福斯,法国需要恶魔岛;为了囚禁罪犯,英国需要澳大利亚;而被囚的澳大利亚人为了控制罪犯,需要塔斯马尼亚;塔斯马尼亚为了自己的新一代罪犯,需要诺福克岛;为了惩罚犯罪集团,美国需要魔鬼岛;俄国的沙皇需要远离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会客厅的库页岛;为了防止拿破仑再次崛起征服他们,整个欧洲需要厄尔巴岛和圣赫勒拿岛;希特勒曾计划把世上所有的犹太人流放到马达加斯加岛。把你憎恨、恐惧或希望得到惩罚的人都带走吧!把他们抛到一个四周有水的地方,这样就解决了所有问题。这些人都消失了,就像被压在巨石下的死魂灵,永不会跨过咸水护城河来困扰你了。
1873年5月10日,戴梅恩从毛伊岛出发,乘坐一艘载有五十名麻风病人和五十头牛的船到达了麻风镇——卡拉瓦奥。第一晚及之后的数周,他都是睡在一棵露兜果树下,同住在棕榈叶里面的蝎子、跳骚、蟑螂和蜈蚣为伍。尽管当地已建了一座小教堂,但没有牧师的房子——警长、医生和护士也没有房子。卡劳帕帕只有几处建在地面上的简陋茅草棚——这里没有法律,没有传教士。医疗设备匮乏,没有药物,少量食品到来时,没有任何发放秩序。麻风病人生存在一种接近卢梭所言的原始状态,实质上乃“贫穷、赤裸、分叉动物……本来面目”。放荡、酗酒、谋杀、盗窃和混乱与无政府状态带来的快乐。麻风病人的主要工作就是保持消失,由于远离白人,他们接受不到非夏威夷人的文化。莫洛凯岛就是座早死岛。
戴梅恩说服不情愿的主教派自己到这里。人们告诫他在与麻风病人打交道时要谨慎——就是俗话说的:别碰,也别被碰。就戴梅恩的本性来说,很难遵循这样的告诫。盖万·道斯评价他“并未站在高高的西方文明仪式上。他不介意与夏威夷人亲近。他会坐在地上,吃人家从葫芦瓢里取出的黏面饼,没有几个美国新教牧师会这样。……他喜欢夏威夷人的本真,而不是以己度人”。到过卡拉瓦奥镇的人都会说这里有腐肉味。官员们参观该岛时,都会在脖子上系上塞着樟脑的手帕,而戴梅恩用烟斗吸着浓郁的黑烟草,还时不时会和麻风病客人共享一两口。
他建了一座教堂,建造并修缮房屋,成了技艺娴熟的屋顶工。他铺设水管,修建水库,以便卡拉瓦奥镇的人能用上自来水。他种花、挖墓、做棺材;驯马、养猪;清洗、包扎伤口和脓疮;清理道路。他缠着上级和卫生部的官员要救济金和物资,厉声痛斥在檀香山假惺惺、哭哭啼啼的官僚。他的比利时农民祖先一直在为他感到自豪。他坚韧、坚强、执着,不怕脏、不怕流汗。在十六年的岁月里,他是第一位把自己献给莫洛凯岛,也是唯一一位照料众多垂死灵魂的牧师。他清洗和照料病人,并为其祈祷,甚至帮着掩埋新教教徒和异教徒,把区分不同亡灵的工作留给了上帝那双毋庸置疑的有力之手。
他组建了合唱团和乐队。来过莫洛凯岛的人都会赞美麻风病人合唱团的美妙歌喉,而管弦乐团的指挥是个盲人。戴梅恩用掏空的树枝和旧铁罐制作长笛和鼓。教堂的风琴手随着手指消失,其和弦声变得越来越小,戴梅恩便发明一只可以按住低音的小木棍。晚上,当戴梅恩坐在小门廊上借着烛光读书时,麻风病人们就会带着尤克里里琴(夏威夷四弦琴)和吉他为其演奏小夜曲。
他筹集救济金——最终所筹到的款额大得让檀香山的人嫉妒和怀疑。他成了十九世纪的媒体明星,得到了英国、法国、比利时和美国报纸的赞扬,几乎到处都在歌颂他,唯独檀香山是个例外。威尔士王子不仅称赞他,还送来了巨款。
与此同时,在卡拉瓦奥镇一个月后,戴梅恩重返檀香山。48名新教牧师和夏威夷福音协会签署了一份声明,部分内容如下:“在今后的几年内,我们夏威夷人民将成为一个麻风民族……我们想没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文明、财产价值观、工业、教堂、我们的贡献、夏威夷董事会及其职责的解体和彻底被摧毁。这意味着羞耻和失败,我们这个民族所有的希望和美好被不光彩地颠覆了。我们身处一个可怕、充满了恶感的深渊边缘,双脚正在迅速下滑。”在之后的16年里,戴梅恩依旧尽职如初,就没有其他白人新教牧师在卡拉瓦奥镇居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