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对于花草和树木的挚爱是真诚的。无论是住在老屋时的后院还是现在院子的房前屋后,都有母亲栽种的花木。如今她们依旧郁郁葱葱,但母亲却不在了。
上初中前,我们住在老屋,屋子的后面有一大片的空地称为后院,后院东高西低成斜坡状,有畜舍、树木、花草和童年的故事,真不逊色于鲁迅笔下的百草园,而把后院装扮得像春天的就是母亲。母亲热爱花草树木,每年的惊蛰刚过,母亲便和姐姐们在空地的斜坡上,松土、施肥做好春播的准备,清明时分,温润的春风吹来,细雨过后,母亲会从炕头的小木箱中拿出用五色纸包裹的各种花种来,小心翼翼地播下指甲花、喇叭花、牵牛花等种子。初夏时节花开艳丽,常常招来蜜蜂、蝴蝶、蜻蜓围着花朵打转转,虫儿黏花绕,孩儿捉虫忙,母亲看到这个场面,常会微笑嘱咐小心蜂蛰。
后院里还有洋槐树、花椒树、柿子树等,因为年纪小记不清是否是母亲所种,但却牢牢记住了,母亲用这些树木的花、叶、果做出的改样吃货的味道,洋槐花箜箜的香、椒叶煎饼的爨、柿饼锅盔的甜。
心中有爱自春天。北方的冬天萧索、寒冷,屋内用柴草烧热的火炕上,母亲和大姐在做一束束的塑料花。做花的材料有平时收集来的糖纸、好看的彩色塑料纸,实在没材料了,便会在炉子上架起锅,加入染料,透明的塑料纸只要在锅中一进一出,便会是红的、绿的、紫的、粉的了;做出来的花有牡丹花、芍药菊,以及没名字但很好看的花。做好的花朵用绳子扎起来插在瓶子中置于屋内的显眼处,满屋子是花的世界。渐渐地母亲和姐姐做花的名气大了,有村里村外的熟人来讨要,母亲满口的答应。那年冬天,我们全家就像是生活在春天里。
现在老家的院子以前是生产队的磨坊,前院有一个土坑,后院有一棵杨树,我们平整了院子,盖了砖瓦房。最早在院中种树的是母亲,春季的某一天母亲去了趟县城,回来时买了一株葡萄树苗,因为树苗矮小弯曲,我们都不看好,可是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下,树苗成活了,第二年伸着胳膊向架子上爬,茂盛的藤枝搭起一座凉棚,黑色如豌豆颗粒大小的山野葡萄,一直溜地垂挂下来,密密麻麻,如串串风铃,甚是好看,摘下来吃,味道酸甜可口,夏日里我们一家人常坐在凉棚下吃饭乘凉。后来院中又种了稀罕的果木——无花果,总共两株,是嫂子特意从市里带回来的,母亲更加精心了,冬天护枝夏天浇水,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无花果未开花就结出了黄色的果子,甘甜。
我家在十字路边,门口场地开阔,除留了堆肥的一块地之外,其余地方母亲栽种了花草和果树。靠路边的四周栽种花草,如四季常绿的冬青,常年开花的月季,也有应季而长的恰恰花,攀上枝头的牵牛花,花团锦簇,路人见了都说好。花草的边上间隔着距离,母亲种上了四五株柿子树,品种有大帽葵和小柿子两种,大者如拳头,小者如乒乓球,味道均为绵软甜滑。记得每到秋收的季节,母亲常摘了大帽葵柿子放在灶火的偏锅中,添上温水退涩味,于是我们常一边拉着架子车往地里走,一边手上捧着甜柿子吃。小柿子一般在秋风落叶后的深秋才去采摘,连枝折了挂在屋檐下自然熟透,上中学时冬季里周末回家,总会摘着来吃。后来我参军了,有时赶上春节回家,母亲总会端出一碗甜柿子来,在热水里暖热,默默地看着我们吃。哎,很久没吃暖柿子了,也不知道啥滋味了。
除过柿树,我家还有三棵杏树。门前的一棵是我小时候赶集时买的,后院的两棵是我当兵后,母亲栽种的,二十多年的树龄了,枝繁叶茂,伸展的树冠覆盖了整个后院。在我们关中,杏子均为黄色,按杏仁的味道可分为苦杏和甜杏,用家乡最土的话叫臭杏和香杏;按成熟季节分为麦黄杏和忙毕杏。我家院中的三棵杏树既是麦黄杏,又是香杏,因为结的果实大,我们又叫鸡蛋杏。因我很少在麦黄时节回老家,杏子我是没口福吃到的,但每次回家总会看到窗台上瓶子中装满的杏核,是母亲特意为我们留的。母亲去世的前一年夏天,我回老家陪父母几天,临走的那天母亲硬要自己砸些杏仁给孙女吃,看着这位80多岁言语和行动不便的老母亲,用榔头在砖头上一下一下艰难地砸杏仁,我的眼前模糊了。而今,父亲随着哥哥姐姐生活了,杏仁再也吃不到了。今年的初夏,在大哥的微信中看到老家的杏树,黄澄澄的杏子落了一地,看着实在可惜。
老家院落的花木苍翠依旧,年年有春天,但少了两位孤独老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