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潘家园古玩市场已走过了近20年的风雨历程。北京的古玩市场经过多年流浪,最终定格在了潘家园。潘家园已成为闻名中外的古玩市场的标识。
但是,北京古玩市场的起步并不在潘家园,而是在福长街。
改革开放后的北京古玩市场的萌生,应该是在80年代初。当时,万象更新,广东、深圳改革开放日新月异,每每传来消息都让人振奋,港、台歌曲唱遍大街小巷。人们开始慢慢抛弃大锅饭和平均主义,不甘心过一穷二白的生活。市场经济的萌生和发展,使得只可观赏的文物也成了值钱的东西。古玩、字画跃跃欲试地向市场涌去。
1980年,在福长街五条,住着个姓金的人,由于脸上长有麻子,人们叫他金麻子。金麻子是皇家后裔,住的是临街的四合院,他家里有些东西。起初,他拿出来在胡同摆摊卖,别人看没人管,也把旧货古物拿出来摆摊,后来,人越来越多,慢慢成了气候。
大概也是1980年,《北京日报》有条小消息,意思是北京恢复了旧货市场,可以卖掉老家具什么的。之后的福长街五条,两旁不足百米长的一条小街,哩哩啦啦全是旧货,旧货里夹杂着古董。
我的逛地摊朋友于先生回忆说,福长街五条给他留下了难忘的记忆:那时,他在体委工作,月初领到工资后,他在福长街35元买了只元青花棱口盘,盘内底绘鸳鸯嬉水,口径有约20公分。回家后忐忑不安,是第一次花这么多钱买了个没用(不能使用)的东西,拿给老婆看,老婆看到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家伙,35元钱是一个月工资吃饭后拿回家的余额了,买了个小菜碟,上有需要赡养的老人,下有上小学的孩子,这一个月的生活费没着落了。于先生想来思去,坐不住了,又折回福长街退货,卖主找不到了。天呀,他像丢了东西一样,一溜小跑,边打听那个卖青花盘的人边喊叫。正在垂头丧气想着回去怎样给老婆交待,不想碰上了北京文物公司的秦公,秦公看盘后说,他要了。这是秦公给首都博物馆买的。至今放在首博,今天这个盘,35万元应该是值的。
古玩在福长街五条变卖的阶段,我至多是看看。挣几十元工资的我,养家糊口已不宽裕,就更别说购闲置之物了,但记忆还是有的。在福长街五条,旧的家具到处都是,明清家具中,黄花梨、紫檀也不少,大都不高于当时双开门大衣柜80元的价格。有人趁机把鎏金铜佛、瓷品、字画放在这些旧衣柜和书架的格子里,偷着卖。
福长街之后是象来街、后海……古董交易一发不可收拾。
文物部门曾提出旧货市场有倒卖文物的嫌疑,使萌生的古玩地摊受到重创。古玩市场成了站马路、溜墙根,被执法部门到处追赶、逃跑、躲藏的游击市场。
真能称为古玩摊儿的时候,据我回忆,后海应算作一站,时间应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大概是1987年左右,先在银锭桥周围的住家墙根,后来在一片有土堆的空旷地。
我记得,在德胜门内下车,穿过滨河胡同,一条路展现在眼前,路左侧是什刹海,右侧是宋庆龄故居,故居位于后海北河沿46号,是一座僻静、秀丽的花园式的宅院。朱红色的大门面对着波光粼粼的后海,大门上悬挂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同志故居”的金色大匾。故居对面,是什刹海,春天,岸边柳丝发出绿芽,枝条垂落直达水面,飘出阵阵清香。再往东走,不远是银锭桥,从小桥走过,南侧就有了摆古董摊的了。后海时的古玩地摊真东西确实多,除非是老乡自己看不出来,误把假的当真的卖。很少有像今天,把新东西摔碎粘上做旧,精心仿制,还旁边站个托儿,招引人买的恶劣行为。
我在后海地摊收藏一个磁州窑大罐,罐腹饱满如瓮,通体用褐彩书写元代初年河南布政使陈草庵的《山坡羊》词:“晨鸡初报,昏鸦争噪,那一个不在红尘里闹?路遥遥,水迢迢,利名人都上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好,人不见了。”书法刚劲有力,酷似当时的书法名家鲜于枢、冯子振的书风。
这么个风水宝地最终也没留住古玩市场。不久前我走访了改革开放后较早的自发形成的后海古玩地摊旧址,这里依旧那么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同的是胡同两边多了许多现代气息的酒吧、咖啡厅。这里除了那个写有“荷花市场”的红牌坊还有当年的印记外,其他的已和我当年的记忆相去甚远。昨是今非,世道沧桑,年轻一些的人,都不知道当年这里曾是改革开放后北京较早的古玩市场,他们对这里的感觉,恐怕就仅仅是北京著名的酒吧街了。
古玩的足迹是从西往东移。依次是,劲松百货商场南边,坑坑洼洼的一片建筑工地上,再后来,是华威桥下和桥东侧的路边,沿路一长条空地,下雨,就在华威桥下避雨。
这些都是在没围墙的空旷地。我想原因有二,一是没有任何部门敢划地买卖古董,二是执法部门查抄时好跑。
过渡到有围墙的地摊,是现在华威桥东北侧,现古玩书画城的地域。当时,可能是那里刚拆迁,有二三亩地砖墙围着的空旷地。时间大概是1992年的冬季或1993年的初春。
最早的古玩店铺,应是白桥和红桥两处,在上世纪80年代末,店铺是简易的铁皮房。我在白桥市场买过《秋山行旅图》,上画有七位老叟,各骑一头毛驴,诙谐洒脱,神态各异。他们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走过小桥,走在两旁是柳枝抚脸的窄路上,向着山村而去。有柳体书法,“斜阳垂柳溪桥路,谱作秋山行旅图”。这张画虽不是出于大家名人之手,但由于它是我在较早时收藏于白桥铁皮房古玩市场,故而至今珍藏。
我家住在崇文门,我逛潘家园,路过白桥时,想想当年的铁皮房,还常常让我流连忘返。
同时间的铁皮房店铺,还有后海的地摊旁的荷花市场,荷花市场卖花、鸟、鱼、虫的有几家铁皮房。外地来后海摆摊的卖主,货没卖完,把货落脚到荷花市场的铁皮房。几个原来做花鸟生意的人,把从旁边地摊上买的古董放在店里边卖。这些东西,比鱼和鸟好出手,价钱好,利头大,干脆由卖花、鸟、鱼、虫,改摆古董卖。这也就有了几家铁皮房子的古玩店铺。
稍晚些时间的铁皮房式的简易古玩店铺,还有位于劲松中街的一处。
至此,所有的古玩地摊、简易房店铺,都是自发的。所有卖有古玩的店铺,当时不可能叫古玩店,大都叫旧货、工艺品市场。
潘家园成为古玩市场,已是90年代初了,大概是1992年左右。但80年代末的华威桥古玩摊和劲松百货商店北侧的建筑工地地摊,从地理位置上讲,应该属于潘家园地摊雏形。
北京的古玩地摊和北京古玩城,之所以在潘家园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应该是天时、地利、人和所致。所谓天时,是市场经济的大潮和香港古玩市场的影响,使得有经济价值的古玩字画,静止地摆在家里,藏在柜里,不进行商品交换,已做不到;所谓地利,是潘家园地区临近二环和三环路,交通便利,便于外地周边地区的卖货人(如晚清就有古玩集散地之称的河北雄县、肃宁等地来的古玩商人);所谓人和,是朝阳区政府有前瞻眼光,看到了古玩市场的未来,因势利导成就了潘家园。
当年与我一起结伴逛潘家园地摊的朋友有官员、企业家、画家、www.xinwenju.com电视台主持人,还有跳舞和唱歌的艺术家。那几年,每逢周六,无论是炎热的夏季,还是寒冷的冬日,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只要在北京,我们都会到潘家园逛地摊。
那时,大家在我家附近的东花市小区一卖油条、豆腐脑的摊点集合,吃早点。每人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后来,我们越起越早,最早时三点半就有人到了,卖油条的也越来越早,好像专为我们准备的。逛摊朋友中的一位企业老板,还特地从国外给我们每人买了件可装五节电池的大手电筒。
我们这个队伍里有玩宋元瓷的,有玩明清青花瓷的,有玩古玉器、石雕的,还有喜欢窗花、木刻、古家具的。
大家的收藏各有千秋,都乐在其中,美在其中。
钟爱青花瓷的老牛
老牛,从事行政领导工作,是我们队伍中的长者。我们队伍的管理工作,都是由老牛说了算。
现在算来,我与老牛一起在潘家园逛地摊收藏青花瓷已经近十多个春秋了。老牛收藏了不少青花瓷。他谈起这些藏品来,如数家珍,个个都有段故事,件件都让他乐不可支。
老牛收藏,最注重收藏过程。他认为收藏过程有三大好处:一是锻炼了身体。平时工作忙,没有时间锻炼,利用休息逛地摊,顺便就得到了锻炼。周末早六点起床,逛到十一点,不停地走三、四个小时,带着寻找东西的想头走,不感觉累,平时散步,则很难走这么长时间,走这么远路程,这是身体上的享受。二是沙里“淘金”。在众多的假货赝品中发现真品,提高了自己的眼力。三是长智识。买到东西,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翻书,研究确切年代,积累收藏知识,这是精神文化上的享受。整个收藏过程是从理论到实践,从实践到理论,又用理论指导实践的完整过程。反复实践的过程,就是不断提高的过程。
老牛认为,对文物认识得越深刻,对中国的历史文化就了解得越深刻,是人民用双手将历史真实地创造出来,人民用双手也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和意愿。从这一角度看,更感到毛泽东同志关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的论述,的确是千真万确的真理。由此,更增长了对人民的感情。
老牛从来不到拍卖行买东西。他认为,从拍卖行买东西,别说买不起,就是买得起,简单地用钱来交换艺术品,艺术品就成了商品,没有了过程,也就没有味道了。他更拒绝别人的馈赠品。他认为,当今商品经济时代赠送古玩艺术品者,有别于古代互赠互送的文人雅士,且用艺术品换取某种权力,艺术品就成了庸俗品。
老牛以其多年的领导阅历,对青花瓷有更深刻的认识。比如,明清以来民间生产的大量青花缠枝莲,是表明历代百姓希望做官者代代清廉;青花,白地,清清白白;清也静也,谓道德清静之意。
老牛的收藏品说不上珍、精、罕,大都是破损的,而且来源于地摊,但真、廉、多,也称得上纯粹的地摊收藏家了。
老牛工作虽然繁忙,但节假日只要有时间,都要到地摊逛逛。他的执着深深感染了大家。
青花缘让我们结伴同行,一晃就是十多年。十年磨一剑,老牛已成了名副其实的青花瓷收藏家。他收藏瓷器,我也来帮着掌眼,我的鉴识水平,也在老牛的收藏中得到不少提高。
宋元瓷掌眼大师老王
老王,是油画家,师从著名油画大师吴冠中先生。在我们的队伍中,老王是位忠厚慈祥的大哥,又是我们公认的古瓷、杂项专家。我们都称他为王老师。
我和王老师都喜欢磁州窑系的宋、元瓷器。有写意画的磁州窑瓷器更是王老师的钟爱。王老师是油画大家,对画派和画风有着深刻的理解,这些是我所不能及的。
王老师收藏的瓷器,不在于完整,而在于它的图案。
王老师鉴定瓷器的真伪,除看造型、胎质、画风,试手感(重量)外,还有个绝招儿,就是看磨痕。跟王老师学鉴定,久而久之使我认识到,“磨痕”用得准,用得好,确实是鉴定真伪的一个重要工具。因为老瓷,特别是传世瓷器,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人用过的信息,有善男信女的虔诚的寄托,有文人雅土把玩的记忆,有劳动人民耕作和生活留下的烙印。这些无意间在瓷器上留下善意的人味儿和不规则的磨痕。而新仿瓷器,放在雨地,用泥脚踩,用油毡布磨,人为作旧,所带的信息是恶意的人为,是有规律的磨痕。两种磨痕,在放大镜下观察是有质的区别的。
当然,“磨痕”还包括年深日久在不同环境内存放留下的不同“皮壳”,与所说的“贼光”截然不同。这些,王老师都像教学生一样,毫不吝惜地告诉我们。几年下来,我受益匪浅。
1995年冬季的一天,天上下着大雪,在王老师的指导下,在潘家园地摊,我买了件宋代磁州窑罐,罐腹上有很洒脱的墨彩书法,“春人饮春酒,春杖打春牛”。抱着罐,在这寒冷的冬天里突然让我感到春天的暖意。我像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农村,脑海里浮现出早已忘却的儿时的记忆——跟在大人屁股后边,面前是片片簿厚不匀的堆在地上结成冰,又开始融化的雪;苏醒的土地上,露出萌芽的小草;大人一手扶犁,一手扬鞭打牛的耕作……,沐浴着春天,感觉甜丝丝的。
一次,我在潘家园地摊买了件宋代磁州窑绘婴孩瓷枕,那次王老师没去,我对真伪不放心,跑到王老师家,让他鉴定。王老师看后夸奖一番,还为这个枕头特地写了一小篇精彩的散文《抱得个“金娃娃”》——
朋友老王,一天上午在旧货市场购得一件陶枕,中午就打电话通知我,晚上便风风火火地抱来给我看。当他把这件陶枕放在我的面前时,我的眼睛不由一亮,忽记起沈从文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好的陶瓷,是一撮泥土与生命的结合。第一眼的心动,正是久远的生命力对现实心灵的穿透,是整体器物从多个方面对感官的综合刺激,常常是判断真假最直观最有力最鲜活的一瞬。这大概就是行里人所说的“一眼活儿”吧!
这是一件极少见又极具典型性的婴戏纹宋三彩枕。枕前高8.5厘米,后高9.5厘米,长40.5厘米,宽15.5厘米,呈长方形,四个竖面及底面无纹,枕面却刻画得精彩动人。作者先用三条平行线,在枕面四周划出框,又用弧线作开光,把框内一分为三,中间为主体画面,左右两侧为陪衬。这几条果断有力的切割线,横竖交叉处,有的未完全衔接,有的接过了头,左侧开光的轮廓线,因兴趣所致,大胆地越如了边框。在中国民窑瓷器中,无论划、画,还是刻,定有许多笔触与刀法,带着不拘小节的随意性与一种知错也不改的放纵感,体现出民窑工人独有的自信心与追求自由的心态。
这件陶枕最精彩之处,就是开光内匍匐前行的半裸男婴像。他大头胖身,两眼圆睁,一只手支撑着,另一只手高举着,仰首挺胸,腿脚用力蹬爬,形象十分可爱。至于婴儿的发型、项圈、肚兜,更显宋代特色。其手脚及耳朵的局部造型,不仅功力深厚,而且栩栩如生,似著名定窑“孩儿枕”的一幅速写画。
遗憾的是,此枕严重破损,仅枕面就已碎成多片,然而,我和老王(指我)全不在意,尽情品味把玩,因为它有足以让我们心动之处。
收藏古董木雕的小杜
小杜,是位年轻的企业家。他在我们的队伍里年纪较小。因此,我们都叫他小杜。
小杜回忆说,十多年前,他懵懵懂懂地跟随着朋友来到潘家园,那时的潘家园都是随意在地上摆摊。地摊上瓷器,字画,青铜,木器,甚至五金工具,破衣旧鞋什么都有,真正一个自发的旧货、杂货市场。
那时的小杜满眼的好奇,惊奇于那么多没见过的东西,许多东西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更别说是分出真假了。他跟在我们身后走,看着我们在摆摊人手中挑拣着瓷器,破瓶破罐,还讨价半天,有时狠狠地杀价,只给开价的摊贩一个零头,竟也能成交。有时欲擒故纵,装作不买的样子,让那些心气太高的摊贩自认为手中的货值不了那么多钱。
他跟着队伍,每个周末都不落。对他而言,没有眼力,又属入行中的晚辈,好东西也轮不到他,尤其是青花瓷,只有默默无语地跟着走,观听思悟,有时对朋友买过的东西也上上手,回家后查资料写笔记,就这样三年过去了。三年的风吹雨打,酷暑严寒,没有让他动摇,相反,和朋友一起,耳濡目染,过手练眼,让他学会了许多,也悟出了不少道理,选准了自己的收藏方向。
艺术是相通的,古玩也不例外。他慢慢地发现,在市场上,有许多江西人在卖窗花,小板(窗户或床上的雕板),雕工精美,内容有戏曲人物,花鸟,山水等。在当时每块小板也就10至20元,窗花也不超过百元。他说,这些东西不也有一二百年吗?不也是古董吗?于是他试着收些窗花、门扇。他参考收藏青花瓷的经验,专收雕有人物的,要没修过的。凡是残的,或是太俗气的他都不收。那时,关于门窗木雕的专著是没有的。这时用上了跟朋友三年看瓷器上绘的古时建筑物和人物造型的诸多知识,又买了些古建筑方面的书籍,感到得心应手。那时的门窗木雕,也恰好没有太多人重视,做为收藏品,这也算是个机缘吧。
小杜回忆说,1999年的元旦,北京下着大雪,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或是某种预感,他一个人开车到十里河卖门窗木雕的小贩住地。在众多的门板窗花中,他一眼就看见了一套隔扇门,双面雕工,绦(音:tāo)环板被泥土和稻谷填充着,隐约可见人物细细的手指,围廊不足火柴棍粗细,竟都完好。
小杜知道是好东西,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先稳住了卖家,赶快开车接来了王老师帮他掌眼,王老师只看一眼,就赶快示意他付钱将东西拿下。当后来卖家将东西冲洗出来后,他自己都惊呆了,说没想到雕刻会是那么精湛。环板上雕刻的是《西厢记》故事。小杜问卖家,房子为什么会拆?卖家说,这八扇隔扇文革期间怕被当作四旧毁掉,房主拆下来放到储藏间藏了起来,1998年的大洪水使这些老房成了危房,洪水带来的细沙使门扇表面糊了一层泥沙……。
从收藏《西厢记》故事雕刻开始,小杜对窗花木雕有了感觉,从此决定另辟溪径,专收古董木雕。
最让小杜津津乐道的是他在上海收的一对“牛腿”。
那次,小杜到上海出差,工作之余,他到城隍庙古玩市场转悠,在一家主营古旧门窗的店里,看到了一对“牛腿”(为支撑出挑的檐口及楼箱而设置的一种承重构件,起到斜撑的作用)。单个牛腿高有80cm,宽60cm,整个牛腿雕工达到了极致。镂雕、混雕、剔地、线刻,手法炉火纯青。山石树木,檐廊阶瓦,比例协调,错落有致,近看细致入微,远观恢宏大气。牛腿三面镂空雕,枝叶茂密,层层叠叠,亭台楼阁,上下交错,细瓦回廊,清晰如真。有老叟携琴访友,有读书昏睡的书生,有骑马一步三回首酒后与友话别的官吏,有执杖行乞的老妇,有喜鹊报喜的农家小院,也有情人窃窃私语,楼上还有人窥视和侧耳偷听的男女……所有人物栩栩如生。整个画面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风貌,真可谓一卷木版“清明上河图”。
“我忽然眼睛一亮,这样的木雕我从没见过,我也绝不会放弃。”小杜说。问过老板,才知牛腿已被一外籍人预订了。小杜给老板说了许多好话,包括给他讲了许多爱国主义的大道理,说,好东西出了境,就再也回不来了。老板虽点头称是,但也说要讲信誉等等。小杜非常沮丧地回到了北京。他整晚睡不着觉,心里总想着那牛腿。第二天一早,他竟然又返回上海,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拿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老板为小杜的真情所动,同意把牛腿让给他。如今,这件宝贝应是他的镇宅之宝了。
这件牛腿是典型的东阳工艺!小杜说,买到东阳木雕牛腿后,他寻根溯源,特地去了一趟东阳。经过一番研究,他确定这对牛腿应是东阳木雕发展的鼎盛时期——“嘉道”(清嘉庆年或道光年)年间的作品。
如今的小杜变成了行内的杜老师。他收藏的木雕属于建筑木雕中的徽雕和东阳木雕。徽雕以歙县木雕为代表,东阳木雕是以浙江东阳命名。这两种木雕以浮雕技艺为主,立体感较强。尤其东阳木雕,历史上名声大,它自明代后期就一直很出名了,经过“康乾盛世”,民间工艺的提高,人们对艺术的追求也有所突破,官、商显贵之家,无不把文学形象,神话故事,戏曲诗歌,名胜古迹,风情民俗,山水花鸟都作为雕刻的题材,精雕细琢于房屋的屋架、房梁、牛腿上,它撑拱起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也成为永不落幕的戏剧。当地的南寺塔、肃雍堂等东阳木雕极为壮观。据史料记载,清乾隆年间,东阳木雕400多名能工巧匠进京修缮宫殿,雕制屏风、落地罩、宫灯,雕梁画栋,创造了中国木雕史上的辉煌篇章。
我们听着小杜娓娓动听的介绍,有相识(木雕)恨晚之感。
小杜早先没有下手收藏瓷器,后来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收藏门窗,终也修成正果。
开古玩店的小光
北京古玩城三楼对着滚动电梯口有家名号“重德堂”(化名)的古玩商家。它的店主叫小光。
我和小光一家有十多年的交情。小光的大舅哥二勇,是先认识我的。后来二勇回本溪开金矿,就把他的妹夫小光和妹妹小玲介绍来了古玩城,也介绍给了我。
我和我的古玩朋友,每个周末逛完潘家园地摊,都要拐到小光的重德堂歇脚。小光在他的店里用古建筑门窗隔出一角,摆了沙发和茶几,备有茶点招待我们。我这些朋友不但自己买,也给小光介绍了不少顾客。
小光今年四十三岁,但己经有了二十多年的古玩生涯。小光出生于河北省昌黎县农村,父亲在唐山当水利工程师,母亲是家庭主妇。他18岁高中毕业,回到庄里参加农业生产,赶过马车,拉过货,卖过服装。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在村里挖栽电线杆的坑,挖出一个古钱币,卖了五块钱。从此与古玩结下了不解之缘!
位于北京东二百公里的昌黎,在清末民国时期就是古玩集散地。昌黎城关镇的古玩集市一直延续到解放后,国家在城关镇搞了个委托部(改革开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昌黎城关镇古玩集市复燃,九十年代中,随着北京古玩市场的合法化而自然消失)搜集流散的古玩。委托部任务是给天津外贸收货。主要收购允许出口的民国担瓶(放担子的瓷瓶),超年份的则交给文物部门。委托部的卜贵生老师傅是小光的古玩启蒙老师。那时,小光经常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两边挂着两个柳条编的篓子,拿着个铜锣,敲一声,吆喝一声“瓷瓶古玩的卖!”下乡收货,收了货交给委托部的卜师傅。
让小光记忆深刻的是,他1984年花60元买了只大明宣德年制青花缠枝牵牛花纹四方委角瓶,他回到城关先给卜师傅(当时卜师傅已退休在家)看,师傅给他加10元钱要70元钱买断。小光第一次驳了师傅的面子没卖,拿到古玩集市150元卖给了北京来昌黎城关镇赶古玩集的李先生。李先生拿到北京85万元卖给了一美籍古玩商人。后来这位美籍古玩商帮李先生移民到了美国。现在李先生在纽约和洛杉矶等大城市开了四家古玩店。
一个宣德小瓶改变了李先生的命运。小光说,李先生一直觉得对小光有歉意。1995年,小光在古玩城开店后,李先生很关照小光的生意。小光对李先生说,你欠国家的更多,都补足了你才能心安理得啊!近几年小光仅通过李先生,把国外的古董珍品回流到中国,多时就达上千万元。
如今,小光是跑外,行走于国内外的大拍卖行、大古玩商和北京之间,妻子小玲带领四位店员经营着重德堂,如今的重德堂年营业额数千万元,而且绝大部分珍品从海外回流。
小光经营古玩二十多年,他有很多的体会:真,是古玩的根本;珍,即珍贵,是古玩的商标。古玩件数不在于多,而在于珍贵,买家不在于多,而在于经常回头。古玩对藏家来说是固定资产,而对商家来说它是流动资产,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加快资金周转,利润适当就走。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即有自己的买家市场和卖家市场,好东西要敢于出高价,该出手时就出手。
当问起作古玩需要的条件是什么时,小光说,基本条件是要具备三力:一是眼力;二是财力;三是魄力。三者相辅相成。
小光更把买家当成朋友。我的古玩朋友圈里有一位,几年前从小光的重德堂买了只清晚期青花缠枝菊纹绣(坐)墩,由于跟家里另一只配不上对,一个星期后退货。小光己用卖绣墩的钱买了件元代釉里红玉壶春瓶(缺颈残件),我的朋友看上了这件东西,欲向小光换。小光知道,绣墩和玉壶春瓶虽买的价格差不多,但收藏价值却相差甚远。既然朋友高兴要,小光就把玉壶春瓶给了朋友换回绣墩。如今那件元代釉里红玉壶春瓶价值可达百万,而晚清青花缠枝菊绣墩价值不过十万。
小光的重德堂被选为古玩城文明守信户,小光还担任了全国工商联古玩商会理事。重德堂的含金量越来越高,利润不亚于小光大舅哥二勇的金矿呢。
尾声
我们这个因潘家园结缘的队伍,结伴而行,弹指一挥,已经十多年。大家能走在一起,十多年不散,靠的就是对古玩的热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衷。大家相互学习,轻松交流,没有功利目的。不管多好的东西,都不会去争。不管谁要了,都像自己得到了一样高兴,好像这些东西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我们这个团队共有的。对中国古代文化的理解和感悟,也随着收藏经历由表及里,由浅入深。
潘家园培养了大批古玩爱好者,造就了一批古玩收藏家;成长起了众多成熟的古玩商,成就了不少古玩鉴赏家。
潘家园使我们对古玩各有所悟,各有各的娓娓道来的潘家园感言——
油画家老王说:从文化方面品味,宋磁州窑瓷器,奔放、自由、追求个性,不像官窑瓷器那样拘谨和循规蹈矩。反映了在封建社会里,劳动人民追求解放的精神诉求,是人性真实的体现;用审美角度看,古代陶瓷的造型、色彩、绘画的艺术境界,直到今天仍是当代艺术家孜孜追求的标准。我们继承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就是继承前人的文化精髓——如对美的追求,超凡卓绝的审美观和审美意识等。
收藏木雕的小杜说:雕刻的门窗构件所雕的文学形象、神话故事、戏曲诗歌、名胜古迹、风情民俗,巧夺天工,意境深邃,可见当时的艺术不计成本,不粗制滥造,有强烈的使命感。
经营重德堂的小光说:诚信是我的理念。从在潘家园摆摊起到经营古玩店,十几年下来,我所接触的古玩商中,凡做真货,不做假货、不搞赝品的,今天都成了古董专家,开了店、置了房、购了车。凡屡坑蒙拐骗,专做赝品假货者,大多半途夭折或至今混不出个人样儿来。
对于我们这个队伍而言,收藏已不仅仅是一种个人爱好,一种习惯,而是日积月累后,对历史的梳理和回忆;它使人增长知识,产生满足感、成就感,在获得物质价值的同时,对物品的来源、产生过程追根溯源,也成就了我们每个人精神和文化的享受。
潘家园成为驰名中外的古玩市场,实在是历史的选择;而我们这个收藏队伍因潘家园结下的缘分,让我珍惜至今!